上位者最擅执棋,若能让世家与世家对擂,则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此局完胜,何乐而不为?
而诚国公之计,正是此处最为高明。
明昙咬了咬舌尖,下意识收紧手指,抬眼看向宣平侯的方向。
果然,后者在听完诚国公的话后,先是怔愣片刻,紧接着便暴跳如雷,面目狰狞地怒吼道:什么?!沈开谊,你竟如此心肠歹毒,居然想对老夫下手
若不是那陈太监蠢顿,错把九公主的马匹当成了你的,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几时?
眼看皇帝和明昙的表情凝重,诚国公不禁在心中大喜,料到此计奏效,说话也变得更有气势。
他干脆直白回呛,端的好一派大义凛然:你此前依仗家族威势,与祝之慎那狗官勾结起来、贪墨沅州灾银之事,难道真以为老夫手中没有实证么?
宣平侯闻言,顿时脸色一变,瞪大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将自己拉下水,你、你
陛下仁善宽和,不愿对宗室发难,可老夫却看不得你继续在朝中耀武扬威!
诚国公演技十足逼真,仿佛当真是个嫉恶如仇、心怀大义的肱股之臣那般,一边端起架子痛骂,一边膝行两步,朝皇帝深深叩拜道:陛下!老臣无能!本是想为苍生百姓执刀,神不知鬼不觉地为您锄奸斩佞奈何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仅没让这乱臣贼子伏诛,反而还险些害了九公主殿下都怪老臣无能啊!
沈开谊!宣平侯目眦欲裂,恨声大喊,你休要在此处颠倒黑白
眼瞧着两人都快要厮打起来,明晖心中不由一凛,正要下意识上前拉架时,却被婉贵妃一把攥住了手心。
!
他被吓了一跳,猛的回过头,却只对上了婉贵妃冷漠的眼神。
母、母妃?
晖儿,不要轻举妄动。
婉贵妃淡淡地叮嘱一声,见明晖停下动作后,便也将手抽了回来,转头望向皇帝和明昙。
她的目光飞快从父女两人脸上扫过,借着广袖的遮掩,微微勾起唇角。
而在不远处,明昙面无表情地观赏着这场闹剧,心中则正在冷冷嗤笑。
真是一场恶狗相咬的好戏。
她看够了诚国公和宣平侯的来往斥骂,别开双眼,恰好与身侧的皇帝四目相对。
明昙微微一怔,刚想说些什么时,却听皇帝深叹一声,率先低声道:龙鳞,你可看明白眼下的形势了?
看明白了。
明昙沉默片刻,淡淡答道:无非就是诚国公装傻充愣,想用一个宣平侯做挡箭牌,好借此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朕且问你,她话音未落,皇帝便突然打断,眼神温和地看向女儿,缓缓问道,你又可愿让他达成这个目的?
我又可愿?
面对这个问题,明昙呆愣片刻,一时之间竟感到喉中失语。
她不由扪心自问:如果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便借他人之手,将一颗定时炸。弹从身边拆除,还无需花费什么代价那自己是否会不心动?
今日的事件深究下来,其实只是有惊无险,明昙也并没有遭受什么太大的损失。她之所以执着地要探明真相,也不过是打算为未来图谋,也想要为无辜逢难的林漱容出一口恶气
可是,在一国之君眼中,这些又如何能与切实的利益相比?
但父皇却依然问了她的意思。
明昙咬了咬唇,心中忽觉一阵酸涩。
如果我不愿意让他就这样蒙混过关的话,她压低声音,轻轻地问,父皇又可会放弃这个除掉宣平侯的机会,为龙鳞彻查真相?
当然。
皇帝答得毫不犹豫,伸手抚了抚明昙的发顶,朝后者微微一笑。
没人能让朕的龙鳞受半点委屈。他平淡而冷静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无论是谁,都不行。
明昙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心绪翻腾,眼眶都有些发起红来。
归根结底,她已经知道是诚国公与婉贵妃对自己动手,又何必再执着于一个明面上的真相?
再有甚者,眼下证据不足,即便查明了真相,恐怕也会被这两人再次施计脱罪到头来,甚至还可能得不偿失。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也为父皇考虑一次呢?
也罢,这次就遂了他的愿吧。
在皇帝讶然的目光里,明昙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继续道:至于其余的新仇旧恨便由我日后亲自解决,请您放心!
好。
在沉默许久后,皇帝方才缓下目光,对女儿深深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便将注意力转回前方还在争执不休的两人,冷冷打断了他们互相之间的争执:都还没闹够么?
宣平侯的一句唾骂之言顿时卡在嗓子眼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直把他膈应了老半天后,方才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朝皇帝行了个大礼,痛哭道:陛下!陛下明鉴!臣对朝廷可谓是鞠躬尽瘁,绝无半分异心啊!
他尚在这里六神无主地连连磕头,却没注意到,一旁的诚国公已满怀期待地抬起眼,看向皇帝的表情,心中登时大喜过望。
成了!
陛下,有关宣平侯之前贪墨灾银的证物,老臣已尽皆备于家中,正是在等着今日这样一个良机,好为您揭开他的真面目!
诚国公一边大义凛然地说着,一边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状,语气悔恨道:老臣没能用最简单的方法除掉这个佞臣,便只能献上实证,恳请陛下详查此事,以慰沅州数万饿殍的亡魂!
宣平侯瞳孔一缩,立即尖声唾骂:沈开谊,你真是好不要脸
既然如此,那便请诚国公尽早将证据呈上,以便刑部侦办此案罢。
皇帝压根懒得再听他们吵嚷,直接轻轻一挥手,便有数名侍卫飞快上前,不顾宣平侯的挣扎与狡辩,直接将其押解起来,朝皇帝行礼道:但凭陛下差遣!
带下去吧,皇帝淡淡道,待回宫之后,即刻将宣平侯押入大牢,不容有失。
是!
侍卫们领命离开,宣平侯惊恐的求饶声也随之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而另一边,仍然跪在地上的诚国公不禁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冷汗早已把衣衫浸透,狂跳的心脏也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