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潇冲他笑了笑,又飞快地转过身,买了信纸信封邮票,借了支笔,缩在业务窗外的长台一角,飞快地写起信来。
重锋把目光收回来。轮到他的时候,他把电话亭的门关好,拨通了电话。
电话对面传来接线战士的声音,重锋报出代表个人身份的密码,表明身份后,简单地说了一下当地情况,让接线战士转告军区首长预计的回归时间。
重锋说完之后准备结束通话,那战士显然临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重团长,刚才有个叫李潇潇小姑娘打电话过来,给您留了言。”
重锋动作一顿:“她说什么了?”
接线战士说:“她说之前给您回了一封信,但是她当时写信的时候心情不好,很多错别字。她希望您不要看,请您当作没收到第一封,只看第二封。”
这意图显而易见,重锋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想果然是李彦大哥的女儿,这行事风格都一模一样。
他那锐利凛冽的眼神,不自觉现出一丝柔和:“她还说什么了吗?”
“啊……啊!”那接线战士冷不防听到重锋的笑声,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半天才回过神,“没、没了。”
重锋这几年战功累累,声名鹊起。在调任光州军区前,他手下那支队伍说是同为侦察兵,但实际训练项目的数量、训练强度都远超原来的侦察兵,单兵作战能力碾压其他军种,成了那个军区的尖兵。
能训练出这样的尖兵,教官本人自然是严格高要求的。几乎所有经过他手上的兵,最大的感受就是:整个人仿佛被打碎了之后重塑。
重锋团长,人如其名,锋锐冷厉,不苟言笑。
接线战士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对面的那位真的是重锋团长吗?
重锋结束通话后,付钱离开邮局。
另一边,李潇潇没多久后也写完信,封好贴上邮票,随手就塞进邮筒中。一想到兜里还揣着几块钱,不但能吃顿好的,还能打包一堆回去,顿时心情大好,蹦蹦哒哒地去下馆子了。
而此时此刻,水湾陶瓷厂里,陈红娟刚刚被李潇潇挂了电话,正一肚子火。
她回到车间已经是午饭时间了,跟工友们又抱怨了一通,想到家里如今的情况,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她人长得黑胖,当年年轻的时候家里托了十几个媒人,都找不到合适的,那些臭男人一看到她的长相都一脸嫌弃。
这种事情多了也就麻木了,可后来有一回,媒人急匆匆地上门来,一看到她爹就连声恭喜,又拉着她的手说:虎妞,这回你可总算能嫁出去了!
她一家子都满头雾水,她爹有些不信又有些期待,媒人领着她一家子兜兜转转,来到了一个小房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二十二岁的李卫国,捧着一只小碗,手忙脚乱地追在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后面喂饭。
那孩子显然平时也是这样惯了,像是在玩游戏一样,嘻嘻哈哈地往门边跑,却没想到陈红娟他们进来,一下子撞到大人腿上摔倒了,嘴巴一扁,顿时哇哇大哭。
陈红娟看着李卫国,又看了看地上的小孩儿,满脸通红,连忙蹲下去要扶那孩子,谁知道那孩子一边哭着还能一边清晰地喊叫:“丑八怪丑八怪!”
“潇潇!”李卫国皱了皱眉,三两步跑上去将孩子从地上提起,一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衣服上的尘,一边朝陈红娟道歉,“这位同志,对不住,是我平时没教好,她逮谁都是这么喊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一声“丑八怪”,陈红娟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事实上,她平时听到的比这难听多了,比如“黑猪头”“猪乸”之类的。带着恶意的外号,以及同龄异性们嫌弃的目光,几乎从她记事以来,就一直如影随形,她早就习惯了。
所以,当她第一次触碰到这样带着善意又温和的目光,一下子就破防沦陷了。
她在路上就听媒人说了,这男人复员快两年了。长得俊,家里就只有个老母亲和两个女儿,那两个女儿还不是亲生的,是战友的遗孤,一份工资养着三张嘴,那老母亲还带病,家里也就存不下什么钱了。
俊是俊,但没钱,连彩礼都拿不出,一个病老母两个拖油瓶,长得再俊也不能当饭吃,足够让姑娘们退却了。
而李卫国也没想着结婚,怕给孩子找了后妈,后妈对孩子不好,万一有了亲生孩子,后妈区别对待,那就是愧对死去的战友。
陈红娟看准了孩子就是李卫国的突破点,跟他保证,如果结婚了,她不会另外要孩子,会将他两个女儿当成亲生的,就是她自己不吃,也会把孩子喂饱。
她家里人因为她嫁不出去,不知道受了多少嘲笑,父母已经不指望靠她赚彩礼钱了,只盼着赶紧将她嫁出去。
于是就这样,她如愿嫁给了李卫国。而李卫国也没有让她失望,尊重她爱护她。即使二女儿李潇潇越长越刁蛮任性,陈红娟也觉得,这一切还是值得的。
然而她的丈夫倒下了,她对李潇潇多年积压下来的怨气,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下午收工后,陈红娟一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就看到平时勤奋的大女儿李宝珠坐在凳子上发呆,对着镜子在摸自己的脸。
屋子里没开灯,窗外一片火烧云,日光透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背着光的缘故,陈红娟觉得大女儿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陈红娟问:“怎么还不做饭?今晚还得给你爸送饭去呢!”
李宝珠缓缓抬起头,说了一句让她觉得没头没脑的话:“妈,我亲爸是李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