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二早就知道,自己做这一行,早晚要出事。
那黑牢里关押的一向是朝廷重犯,达官显贵,官阶不到三品以上,不是皇上咬牙切齿憎恶的人,一般到不了这个地方来。
他爹就是看管一个失势的王爷,被人胁迫,无缘无故地死在了大街上。他十六岁上接替了爹的位置,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罢了。
是以他平静地问:“这位爷,有什么事不能到衙门里说,非要到小可的家里来说?拙荆身上有病,求你们放了她,小可跟你们走。”
“夫君,我……我没事,他们还给我找了大夫,抓了药给我吃,我今天好些了……”
是他娘子的声音,虽然有些抖索,但是听起来没有大异样。
贾二的心略放了放,强抑着泪安慰病弱的女人:
“好,娘子你没事就好,你莫要怕,这几位官爷是来找我办点事,我们马上就走。”
雨一直淅沥沥下着,贾二买回的那两尾鱼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因为没有水,在泥地上翻腾不已,也免不了最终窒息而死的命运。
贾二见对方一直不说话,也不知这屋子里到底有多少人,便索性不开口了,等对方开口。
果然,过了半晌,听到有个年轻冷厉的声音响起来:
“贾二郎,你倒是沉得住气,我们今日来,是求你件事……”那声音顿了顿,语气放缓道:“黑牢里关的那位女囚,你可否能让我们见一见?”
“见不得。”贾二想都未想,一口回绝。
岂料他话音刚落,喉咙就被顶上了一个冰凉的物事,是一柄锋利的匕首。贾二不为所动,仍坚持说:
“我不过是个牢头,那女囚来头甚大……”
他说的是实情,上面派了40个人轮成四班岗,一次10个人就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囚,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光景。
听说皇上恨毒了这女囚,定要让她日日夜夜在一片漆黑中尝尝对抗自己的滋味——什么时候她求饶了,才放她出来。
可那女囚甚是有血性,到了现在几乎快要油尽灯枯了,却依然未曾吐出半个“求”字。
这一点让贾二甚是佩服。要知道,黑牢可不是一般的牢狱,它是天牢里最阴森可怖的牢房。
黑牢字如其名,永远是黑漆漆的,没有丝光。
牢中窄小,仅可容身,其四壁均是青石垒就,门开在其中一面墙壁上,只是那门永远不会打开,因为门和墙壁是一体的。
这原本是个机关,但牢头和看守者均不知其机关何在,甚至不知那门究竟是哪一面墙壁。
这牢房唯有屋顶处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那窗户除了一日二次往里投食外,其余时间几乎从来不开,唯有雨雪天气偶尔开开通风。
贾二心善,见这女囚实是可怜,便做主在这多雨的季节,借着下雨为女囚打开天窗露几滴雨下来。
有一次他壮胆端着烛台从天窗看了一眼,见那女囚枯坐在冰冷的青石上,形容枯槁,颜色憔悴,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
在这一片黑暗中,这女囚已经枯坐着熬了40多天了,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快要倒下了。
有时,贾二甚至盼着她便这么死了算了,何必非要受这非人的折磨?可那女囚每有饭食投入,还是挣扎着抓过来往嘴里塞,看那样子,是想活。
他也不是不想为这可怜的女人找条活路,可他一个命如蝼蚁的小小牢头,能做得了什么呢?
“贾二郎,我们知道你的难处,所以今日特意到你家拜访,一起商量个法子”
“你们就是现在杀了我和拙荆,我也没有办法,看守的卫士是指挥使大人亲自委派的亲随,那墙壁的机关唯有郭大人知道,我们给女囚投食都是从天窗往里投,那女人……其实也没几天了……”
黑暗中,似乎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那男子的嗓音带着一丝颤音:“所以,我让你想办法……”
“小可没办法……”贾二昂着头,丝毫不顾那锋利的刀锋抵着喉咙的不适。
“大哥,大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欠了……欠了人家一万两银子,哥哥,我的好哥哥,你救救弟弟啊……”
他兄弟的声音忽起,是一种惊慌失措走投无路的绝望。
贾二的头“轰”地一声炸开了。
“欠了人家一万两银子……这是要往死路上逼他们一家子啊……”
他还未开口,耳边那男子的声音又起:
“贾氏宗亲13口,姻亲9口,其中孩童4口,成人12口,老弱6口,分布在上井村、下井村、龙王村三村之中。贾二,你看看,这张单子上,你贾氏宗亲还有漏拉的吗?”
那冷厉的声音又起,这次,是带着凛冽的寒,仿若三九天里刮起的北风。
贾二百骸俱软,魂飞魄散,他怕了……
原来这些人人不但要灭了他的妻子兄弟,还准备灭了他贾家九族。
他们贾家自来人丁不旺,繁衍数代也就这么几十口子人,可是凭什么他搭上兄弟老婆,还得搭上自己的亲朋故旧?
没有这些宗亲,他和弟弟根本活不到成人,他重情义,不忍拖累他人。
想及此,他不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叩头如蒜,哭着说:
“贵人大老爷,您说让小的怎么办,小的上刀山下火海也甘愿,只求您别牵连我的家人……”
“去把从马直指挥使郭谦之叫到这里来。”那声音里加了一丝丝温度。
“可是小的只是一个低级的狱卒,怎叫得动郭大人?”
“你可以想办法……比如说,有人威胁你,要劫狱……对了,你拿上这个。”喉咙上的匕首撤了,身边那人捧出一件衫子给他。
他接过这衫子,不知是何意,还要再辩解一番:“可是……”
“快去吧,二更之前,一定回来。不然你们整个家族这几十口子人,……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贾二屁滚尿流的走出门去,黑漆漆的夜里,雨越下越大,借着微光,他看到一个玄衣人和一个青衣人一左一右跟着他,替他牵了匹马来,他认命地骑马跟着押送他的人到了郭指挥使家里。
郭指挥使有两个家,一个家是皇上赐的院落,在京城中心,靠近皇宫之地,可他常常不住在那里;
他宿在乌衣巷的一处外宅里,据说那里住着他最宠幸的一个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