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既已知道了泰成的落脚地,回宫后,她迅速找到良儿,请良儿派人去找柳泰成,通知他会面的时间地点。一切都敲定后,她这才放下心来。
腊月辛巳日,终于还是到了。
这一日,天寒物燥,北风呼啸;
此日宜婚娶,宜安房,宜会友,是个百无禁忌的黄道吉日。
晚晴想,泰成一定查过了黄历,才会特特选了今日,与自己想见。
这一日,晚晴早早起来,细细梳妆打扮后,便起身去找裴后,只说有点私事要出门。
裴后见她未说去哪里,也不好发问,只是给了她令牌,她笑一笑,起身待要走。
裴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在她迈脚要出门的那一刻,忽问道:“晴儿今日怎么打扮得如此美貌?这是要去哪儿吗?”
晚晴一惊,刹那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红晕满面,不敢回头看裴后。
还是鹊喜在旁解围道:“可是呢,尚仪这般梳妆,在外面可要小心那些登徒浪子……天不早了,您早去早回吧……”
晚晴感激之至,朝雀喜微微颔首致意,又回眸对裴后一笑,施礼后款款离开了。
见她出门后,满腹狐疑的裴后问鹊喜道:“尚仪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鹊喜被裴后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得支支吾吾道:“尚仪……她没告诉奴婢……”
裴后对雀喜的回答颇是不满,薄斥道:“尚仪现在出去,连侍从也不带了,若被人看见,又是错处。
这些事,本宫不好说,你作为贴身侍女,难道不该提醒尚仪吗?”
雀喜见裴后面色不善,忙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地应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本宫看尚仪自从上次从三哥那里回来,再没个笑模样,但今日她倒是满面喜色,难道又去见三哥了?”
裴后并不打算罢休,依旧不依不饶追问。
雀喜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装聋作哑;紫蝶吓得已经在旁跪下了,雀喜虽然没跪,额上却也渗出了汗珠。
裴后心中起疑,瞪了雀喜半天,才道:“三哥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现在你们不给本宫说实话,到时若是惹出事来,本宫是救不了你们……”
鹊喜还是默不作声。
珊瑚在旁壮胆说道:“启禀娘娘,听说……尚仪准备出家去……”
“出家?”裴后将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反问道:“出家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
这下连珊瑚也噤若寒蝉起来。
良久,方听裴后吩咐:“雀喜珊瑚,你俩今日在我跟前侍奉,谁也不许离开宫殿半步,听明白了吗?”
二人低声称诺。
裴后无精打采地枯坐在殿中,只觉心里如同吊了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裴后何尝不知,晚晴已与自己渐行渐远,眼见得这皇宫她是待不住了,她越发神秘,也越发沉默,即便在自己面前,她也不肯说出心里话。
她对中宫殿的事务早已抽身远离,对皇上更是敬而远之;对裴家,也显而易见地是疏离和冷漠下去了。
裴后隐隐约约感到,晚晴,只怕早晚有一日,要离开自己……
可若她真的离开了,自己在这寂寂深宫中,要如何熬过那无边无际的寂寞和杳无尽头的漫漫长夜?
想到这里,裴后的眼睛湿润了,她忐忑不安地坐在绮窗下,面色凝重地望着重重宫墙之下微露的那一方湛蓝的天空。
却说晚晴出宫后,犹如乍离樊笼的鸟儿,只觉连呼吸的空气中都带着一丝清甜。
她按捺住雀跃又激动的心,坐上朱良派来的马车。
刚待要出发时,朱良又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她,申时三刻,他会亲自带人到望园来接她。晚晴自然感激不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朱良见晚晴满面喜色,似有刹那的怅惘,但旋即又笑了,姐姐开心,自己不也开心吗?
可是不知怎地,他的眼角微湿,眼眶泛红——都是这该死的北风,把人的眼睛都吹痛了。
身后的一切,晚晴茫然不知。她坐在马车里,只觉思虑万千,真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越是靠近望园,她心里越是怕。
她想起父母种种,又想起当日柳泰成的那番深情厚谊,只觉得又是欢喜,又是惭愧。就在这惊喜交加之中,车子还是堪堪到了望园。
早有朱家的一位老仆进来迎接她进去,引她到了望园东南角一间小阁子里。
她刚刚坐定,便听身边老仆道:“夫人,人来了。”
她的心都快蹦出腔子了,手紧紧攥住襦裙上的如意绦,只觉手心里满满的地全是汗珠。
忽听“吱呀呀”几声,那本来密密实实排列着的书架忽向两边缓缓启开,风尘仆仆的柳泰成和允儿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泪一下涌出来,柳泰成向前走了一步,将她搂在怀里,她待要推开他,却被他死死揽住,哑着嗓子道:
“晴儿,我终于见到你了……”
晚晴抽泣不止,泪水湿透了泰成的衣襟。
许久,泰成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一双眼睛只火辣辣地盯着她,片刻也不愿移开。
晚晴被他看得有几分羞涩,刚要低下头来,却见允儿过来行礼,晚晴忙将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偌大的金元宝放到允儿手里,含泪道:
“允儿,让你受苦了。”
允儿一张清秀的面庞上满是风尘色,却一如既往地笑嘻嘻说道:“不辛苦,杜姑娘,我家公子日夜思念您,小人就盼着您和公子能早成眷属。”
晚晴含泪点了点头。
见过礼后,老仆将允儿引到隔壁房间去招待。
室内只剩下了晚晴和泰成。
泰成走上前来,轻轻携起她的手,她这才敢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他。
只见他着黑色纱罗幞头,穿一领淡蓝襕袍,脚下踏虾蟆头厚底皂靴,人略略消瘦了些,却还神采奕奕,眉目舒朗。
一时间,晚晴觉得有万千言语,却不知如何说。
泰成见她这两年出落的越发标志了,举手投足,有一份笃定的大气和自信。
只见她两道细细长长远山眉微挑,一双水汪汪的眸中泪光盈盈,双颊如染秋霜,红润白皙,鼻梁高挺,樱唇轻绽,榴齿含香。
泰成只觉眼前的女子犹如五月的玫瑰花盛开在艳阳天里,比当日的清雅淡然之中又平添几分妩媚,忍不住心动不已,再一次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里。
晚晴满腹心事,待要推开他,又不忍心,只听他深深道:“晴儿,两年未见,你更美了……”
晚晴娇羞道:“柳郎,这两年,……辛苦你了……”
她说话时,双颊都红透了,如同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更衬得肌肤如玉,娇艳无比。
柳泰成觉得自己的未婚妻怎么也看不够,轻抚过她的脸,他软言道:“傻瓜,我辛苦什么呢?见不到你,才是我最辛苦的事情。”
晚晴声若蚊蚋,低低道:“柳郎……对不起,让你受累了……你父兄都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你莫要担心,晴儿,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听他这般问,晚晴不由垂下头,一时间,委屈,心酸,怨恨,遗憾,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她尚未开口,已涕泪纵横。
“不哭,晴儿,不哭了,我知道你必定受了千难万险,对不起,在你最难的时刻,我不在你身边……”
泰成见她这般,心里也不好受,拿帕子替她拭泪。
她拦住他的手,勉强克制住情绪,哽咽道:
“柳郎,我没事的,只是,我父母……他们都还好吗?他们可有书信带来?”
泰成携着她的手,和缓道:“一路盘查很多,我怕书信不安全,是以没敢带。不过你放心,岳父岳母都很好,你莫要担心。
二老让我带话告诉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他们等着……和你在江南团聚。”
晚晴的眼泪又涌出来,呜咽道:“那我爹娘,他们身体好不好?”
“晴儿……”泰成替她轻揾泪水,柔声道:“他们身体都很康健,只是思念你。”
说着,深情凝视着她道:“晴儿,我也思念你,你可知我日日相思,都快要相思成疾了……
当日我接到你的手书,筹划了许久,好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那裴家……没再难为你吧……”
晚晴只觉早已和裴钰轩彻底无望了,所以对泰成道:
“他们不是一直把我当傀儡吗?现在也依然如此。不过,我已经想好了退路,柳郎,你莫为我担心。”
“你想到了什么法子?”泰成大喜过望,忙问道:“可以出宫的法子么?”
“是,我已经在谋划此事,准备先栖身道观,再做进一步的打算。”晚晴认认真真地回答。
“好,好,好极……只是,那裴钰轩,他肯放手了么?”泰成欣喜之余,不免仍有疑虑。
“他已经有妻有女,有了一个安稳的家庭了” ,晚晴对泰成凄婉一笑,道:“咱们就祝福他吧!”
“太好了,咱们自然祝福他……”柳泰成闻此,心中大为快慰,刚待要说什么,忽又想起一事,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晴儿,我好像听说……你被皇帝佬儿封了梁国夫人?”
晚晴听他忽然这么问,心里颇有点尴尬,但是又不好不答,只得嗫喏道:“是外命妇,说是嘉奖我……辅佐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