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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死牢(2 / 2)

执事拿过牢头递过的钥匙,抖着手亲自打开牢门,接着便被阿诺挡在门外,并将他俩带到稍远处候着。

裴钰轩一个箭步进去,走到晚晴身边,他单膝跪在地上,低低道:“晴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晚晴放开母亲,略侧一侧头望了他一眼,那眼中全是委屈、心酸、无奈和凄怆。

片刻后,她倔强地将头扭开,远远走到牢房另一侧,跪坐在稻草上,只是眼中的泪却忍不住滚下来,一滴滴落在稻草上,旋即无影无踪。

钰轩看到这一幕心都要碎了。待要说话时,却见宁夫人蓬头在稻草上,勉力撑身道:“是裴家贤侄吗?”

裴钰轩忙对宁夫人欠身行礼,郑重道:“小侄裴钰轩叩见夫人,请夫人务必保重,我这就安排人给您医治。”

“救救晴儿,贤侄,你救救晴儿,她在这里活不下去的,我和她爹,都死不足惜了,你救了她,出去给她……安排个归宿……我杜家上下人等无不感恩涕零。”

宁夫人满目泪痕,一脸病容,嘴里一面说着,还一面挣扎着要给裴钰轩还礼。

裴钰轩赶忙制止,压低声音悄声道:“夫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但请您放心,小侄必将保护你们平安。”

宁夫人点了点头,那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钰轩望着宁夫人,犹豫了一下,又说:“小侄还有一事禀报夫人,请夫人暂留秦州,小侄先带晴儿返回京师,讨得父亲示下,不知您意下如何?”

“去吧,晴儿就托付你了。晴儿你过来,过来……你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裴贤侄?”见晚晴一直冷眼在一侧跪坐,宁夫人抬高了声音。

晚晴怔怔望着那堆稻草,似乎还是余怒未消,她小声对母亲解释道:“我感谢裴公子救助母亲的大恩,但是我不想跟他走。”

钰轩听她这么说,犹如万箭穿心,疼痛难抑,他走到晚晴身边,望着她憔悴苍白兀自倔强不屈的面容,只觉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晴儿,对不住……之前的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 ”

说着,便过来拉她的手,被她狠狠一把甩开,她的头兀自扭向一边,胸脯一起一伏,显然情绪激动不已。

钰轩僵在那里,进退不得。

“晴儿,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耍小孩脾气?”

宁夫人音调稍高,语气中带有几分严厉,“你要还当我是你娘,你就好好见过裴贤侄,咱们杜家从没有不守礼法的孩子!”

晚晴听娘这般说,只好欠身对钰轩冷冷道:“奴家杜氏见过裴公子,劳您远驾而来,甚是不安。”

钰轩见她对自己这般疏离,心内五味杂陈,暗暗懊悔自己当初不该任性妄为,酒后失德,害得她好好地遭受如此牢狱之灾,任人欺凌。

说到底还是自己负了她,所以无论她如何对待自己,自己都绝不会再伤害她一丝一毫。

他主意已定,便上前将她轻轻扶起来,和言道:“晴儿,咱们之间不需多礼。眼下夫人叫你,你过去好不好?”

晚晴当日深恨他薄情寡义,发誓此生再也不和他有任何瓜葛,是以那些从京城来的信件,她一封没看全部烧了,但是情之一物,生出固然不易,抛下却又更难,真正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没有当初事发时那般诀绝,她还是无法忘记和他在一起点点滴滴的美好时光。

她不敢相信,那些说过的誓言,相对共处时的甜蜜,甚至以死生相托的恩情,怎得一夜之间就全变了,全成了过眼云烟?

怎得她对他倾心相待,不惜败坏门风,委身为妾,到最后还不如一个以色侍人的歌妓在他心中地位重?

而且他说她水性杨花,只想攀高枝,更让她心寒至极,他到底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才会对自己这般羞辱折磨?

可此时她们一家身陷囹圄,他这般不避嫌疑地凌晨即来,看来也不是完全对自己无情无义。

她的心软了软,此前再多的怨恨,此时也消解了一大半,她兀自还在犹豫,却听母亲斥责道:

“晴儿,你是要气死娘吗?你还留在这监牢做什么?你看看那些牢头狱卒,日日来嫌扰的还不够么?

你爹还在死牢里上着全套枷,命在旦夕,你还使什么小姐脾气?就算我和你爹死不足惜,你还年轻,难道要老死在这监狱里?

我看裴贤侄凌晨赶来,必是连夜赶的路,这份情谊,足以抵挡你们之前的那点误会了。”

宁夫人一面说着,一面不停咳嗽,那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

原来到秦州后,晚晴已对母亲说了自己与裴钰轩的往事,其实知女莫若母,即便晚晴不说,宁夫人也早已猜出了几分,但她觉得钰轩是个好孩子,往常来杜家也都彬彬有礼,处事得体。

虽然哄骗女儿为妾一事不对,但看起来他并非那种朝三暮四之人,当日洞房风波,应该也是一场误会。

而今时过境迁,自家已沦落到如此地步,他还能不避前嫌来此搭救,可见自己并没有看错人,女儿若此时还不依不饶,那真是糊涂了!

晚晴见母亲这般说,只好勉强站起身来,钰轩扶她到宁夫人身边跪坐,她低低道:“娘……我……”

一边说着,一边给母亲轻轻捶背,宁夫人拿住她的手,慈声道:“好孩子,娘知道你心里苦。但现在,你得听娘的话……”

晚晴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洒落在粗麻囚衣上,抽噎着不语。

宁夫人叹了口气,看着裴钰轩道:“贤侄,你们裴家门第高贵,这孩子又被我们惯坏了,性子执拗,我家此时今非昔比,你若实在为难,就帮我给晴儿出去找个好人家,托付了她的终身。

我和他爹,就算是九泉之下,也会感念你们裴家的恩德……。”

“娘……”晴儿还未听母亲说完,便抱着宁夫人大哭起来:

“娘,我不走,我哪里也不走,咱们就是一家都囚禁在这死牢里,也好过四处分散。我不出去,娘,我不出去……”

钰轩听闻宁夫人的话,不禁心如刀绞,悔愧万千,他跪地叩首起誓道:

“请夫人放心,此生我若再负了晴儿,天地鬼神不容。”说着,他取下头上的一支青玉簪,用力一折,那上好的玉簪登时一折两段。

杜氏母女一时都惊呆了。

宁夫人推开晚晴,扶起裴钰轩,含泪微笑对他道:

“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对我们晴儿也是真情实意,年轻人,都有使气犯错的时候,知道改过就好。”

裴钰轩听了宁夫人这一番话,面上一片赤红,心中却是一片感激。他偷偷瞧了瞧晚晴,却见她始终在低头流泪,那眼睛已然红肿不堪,不由又是一阵心痛。

宁夫人对钰轩说完,又对女儿叮嘱道:“晴儿,如今杜家遭历如此变故,你再不可像你爹爹那般迂腐任性,事急从权,你不能再咬住旧事不放,为难了裴贤侄。

而今裴贤侄不避嫌疑,从京城赶到这秦州死牢内见咱们娘俩,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你要牢记,从今后不许再为那事使气,更不许连累无辜之人,娘说的话,你记下了吗?”

晴儿抬眼看向母亲,却见母亲微微向牢外看了看,对自己悄悄使了个眼色。

她心知其意,此时也不敢违逆娘亲,只好咬着唇,低低道:“女儿记下了。”

“好”,宁夫人勉强笑了笑,拉过女儿的手,轻声道:“晴儿,你跪在娘前面,娘还有几句话要叮嘱。”

钰轩忙替晚晴扶住宁夫人,晚晴跪倒在宁夫人面前,听宁夫人道:

“你爹性子呆板固执,不懂变通,又染上了嗜酒的毛病,就算是不出此事,也必有他事被人弹劾。这次大难虽是受人牵连,但他自己也有错。

泄露了科考试题,从前朝以来就是死罪,你出去后,切不可心存幻想,逼迫裴世侄为你爹的事出头。

若能蒙天家皇恩,留你爹一命,我们已经感恩戴德;若是实在无法,你不能搭上自己为你爹再奔走,你可记下了?”

“娘”,晚晴泪如雨下,颤声道:“女儿纵然粉身碎骨,定保爹娘一个周全。”

宁夫人抚着她的肩,沙哑着嗓子道:

“好,你一直是个孝顺孩子,娘知道。但是,你要谨记一件事,若娘知道你为了你爹和我,豁出了你的性命,搭上了你的后半生,那娘必不独活。”

“娘……”晚晴只觉五脏俱焚,心肝俱裂,她扑上去抱着娘,痛哭失声。

钰轩看着不忍心,待要拉她却又不好拉。

“带她走吧”,宁夫人给裴钰轩道,“快带她走……”说完,扭过头去,将晚晴狠着心推开。

钰轩心内暗暗叹服宁夫人深明大义,心想怪道晴儿这般通透聪明,原来她的母亲即是如此。

他正在想着,忽又听宁夫人流泪道:“裴贤侄稍待,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们杜家已然落难,晴儿的身份已经无法匹配贵家,但,还是请你一定,善待她。

这孩子性子虽倔强,但我看她这这段时间始终无法对你忘情,你们俩既然有情,不可错过了彼此,也不要太执着于世俗的眼光。”

宁夫人生性豁达开朗,从前只当女儿和钰轩无缘,只能心内唏嘘,但今日见钰轩星夜来救,确实同他父亲的薄情寡义截然不同,可见对自己的女儿的确是一片真心。

而且此时全家身陷囹圄,再也无法计较名分之事,只盼着他念在旧情能给自己女儿一条活路罢了。

说到这里,宁夫人擦了把眼泪,摩挲着扑在自己身上的女儿道:“晴儿,尤其是你,你要谨记,名利都是空的,唯有情是真的。

只要你的终身能够托付良人,娘就算死在这监牢之内,又算得了什么呢?娘只盼着,你不要重蹈你姑姑的覆辙……”

说着,便毅然将女儿推开,将头转向墙壁,再也不肯回头,只是催促钰轩道:“我的话说完了,贤侄,快带她走,记得好好待她……”

晚晴刚被推开,旋即又扑到母亲身上,痛哭失声道:“娘,我不走,我不走,我不离开您……”

裴钰轩见她母女这般惨痛的生离,也不由心痛不已,可是他知道夜长梦多,不能再耽搁了,故而他恭恭敬敬地给宁夫人叩首道:

“夫人放心,有钰轩在,晴儿必然无恙。”

说完,他将扑在母亲身上哭泣的晚晴硬拉开,拦腰抱起她,向宁夫人告别:“拜别夫人,夫人保重。”

晴儿在他怀里一直挣扎,哭喊着说:“你放我下来,我要和娘在一起……娘,你等着我,娘……”

钰轩用两只臂膀紧紧钳住她,使她动弹不得,她极力转身去看母亲,却见宁夫人已不再回头,只有瘦削的双肩在不停地抽动。

晴儿绝望地在钰轩怀里痛哭,用两只手使劲拍打钰轩的胸口,哭嚷着要下来,钰轩任她击打,却绝不松手,只是柔声安抚她道:

“晴儿,听话,我会救夫人的,你放心,我们先出去,夫人随后就会被安排出狱。”

晚晴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了钰轩的话,她心内稍安,只是不停抽噎着。

钰轩又吩咐守在门外的阿诺道:“你在这里接洽夫人出狱的事情,先不回京师。”

阿诺眼见此景也不禁转过身去,偷擦了把眼泪,恶狠狠瞪了一眼那瘫软在一旁的狱卒,听到裴钰轩的吩咐,他连忙称是。

钰轩抱着晚晴出了牢门,执事和牢头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句也不敢言,钰轩对着空无一人的长廊,冷冷道:

“如果太阳出来后,让我知道这个叫李三的还在喘气,我就叫你们都给他陪葬。你们记下了,所有看过这间牢房的狱卒,每人打100板子……回头我会找人来核实!”

牢头在旁吓得魂飞魄散,唯恐祸及自身,执事倒还镇静一些,忙上前谄媚道:

“不劳裴公子吩咐,这些狱卒玩忽职守,欺上瞒下,本就该乱棍打死,公子大发慈悲,手下留情,真是菩萨心肠!

公子放心,此事下官亲自去督办,必让公子满意!”

执事本以为此次自己官帽不保,没想到只是几个狱卒遭殃,他心里庆幸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异议?

那李三一听要取自己的命,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裴钰轩抱着晚晴待要离开,忽听见宁夫人在身后声嘶力竭喊道:

“晴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记着,就算爹娘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不然,娘死不瞑目!”

晚晴脸上现出绝望而惨痛的神色,她只来得及低低喊了一声:“娘亲……”便头一歪昏厥过去。

钰轩见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满面泪痕,犹如被雨打落的花蕊般憔悴,心内刺痛不已,他紧紧搂着她,将脸贴到她的脸上,自责道:

“晴儿,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犯浑,你何至于到这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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