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说我很有趣啊,让我去找他聊天。笑话,他是谁啊,我才不会去呢!
他又问我在哪里进学,姓什么,我说姓木,是市井人家的孩子。
我看他多半是不信,不过无所谓了,谁管他信不信呢?后来他又问我去没去过大内,想不想去看看?”
钰轩一紧张,那茶水漾了出来,他惊问道:“那你说什么?”
晚晴看着一副大惊小怪模样的钰轩,笑嘻嘻道:
“我说,大内啊,那是‘薛王沉醉寿王醒’的地方,我不乐意去。后来看他好像不大高兴,我怕惹麻烦,就告辞了。”
听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就像是讲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钰轩心里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沉吟良久,方道:“晴儿,你知道他什么人吗?”
晚晴喝了口茶,悠悠道:“据我估计,多半是公侯王伯之类。”
见钰轩探究的眼神,晚晴笑了笑,先拿起一个樱桃毕罗(注:唐五代流行的一种西域美食,类似于今天的馅饼),递于钰轩道:“公子先吃一点东西,我再慢慢说不迟。”
“好,听你的。”钰轩接过毕罗,一掰两半,递给她一半,道:“你也不要只吃点心,吃点主食吧!一会又要嚷着肚子饿了。”
晚晴拿过毕罗,大大咬了一口,眉开眼笑道:“啊呀,樱桃好甜!”
“傻乎乎地就知道吃……”钰轩嗔她道:“还是边吃边说吧!”他到底心里不踏实,催促道。
“好,小的遵命!”晚晴笑眯眯地说:“说起那白衣公子呢,我是感觉他的气派比你还大些,带着那一大帮侍卫,个个武功高强,而且那还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暗卫估计遍布都是。这种场面至少是公侯级别吧;
第二,他特意问我对大内的看法,试想若非熟悉大内,谁会无缘无故的指着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问别人呢?
可他为何忽然问我这个,我没想明白。或许是我说不喜政治,只爱风月,引起了他的怀疑?”
说到这里,晚晴摇了摇头,对钰轩道:“公子,我觉得这些大贵人,都异常警觉又敏感,你说他们每天这样累不累?”
“他们稍一松懈便有可能被人所图,怎能不夕惕若厉,如履薄冰?”钰轩叹了口气,怅惘道:
“说起来,富贵之家又有何趣?不过是比寻常人家多些华屋美食罢了,可是做事缚手缚脚,受制于人,终不得自由。”
晚晴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个,今日听他这般说,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她轻轻唤道:“公子……”
“好了,你继续说吧,”钰轩拍了拍她,道:“我没事的。”
晚晴见他并不想再说下去,便只好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
“第三嘛,就是我看他通身气派,异于常人,绝非寻常的官员或商贾,看他给我的片子,只写了一条街的地址。
在京城里,只需要写条街就能找到的人,我估计多半那条街全是他的府邸。公子,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她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便故意抬头向他眨了眨眼睛,一副求赞扬的表情。
熟料钰轩听她说完,倒真的打心底里佩服起她来,原来他的晴儿真是颇懂识人之术。
他一向知道她擅长推演,但是这次她仅凭短短的一次谈话就能推断出此人大致的身份,真是相当了得。想到此,他温言道:“晴儿,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不想!”晴儿没听到表扬,有点失落。她已经吃饱了,正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因为多喝了几盏酒,脸红扑扑的,一副要打瞌睡的样子。
“为什么?”钰轩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真的不慕富贵吗?”
“不慕。”她干净利落地回答,“我把前朝史书看了个遍,最钦佩就是范蠡和张良。
其余的,全是乌七八糟的争名夺利,所谓‘患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则无所不为’,真是一塌糊涂!
再说了,我要是想结交权贵,早就去了,前两年便有公侯府的帖子送到我家来,请我去给郡主陪读。
我爹说不能去,和皇宫离得越远越好,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这一点,我甚是钦佩我爹,太白诗说得好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她越说越兴奋,径直伸手拿起酒壶来,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高高举起对钰轩道:“来,公子,浮一大白!”
说完一饮而尽,那动作行云流水,洒脱之至。
“晴儿,”钰轩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心里一直笃定的事情反倒有些打鼓了,他试探着问道:“那你,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啊,我想过的日子很简单,只要粗茶淡饭、安稳宁静即可。所谓手挥五弦,目送归鸿;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么诗情画意啊……”
刚才喝的酒终于上了头,她嗤嗤傻笑道:“哈哈哈,不过,我就不去做陶靖节(渊明)啦,还是做白香山(居易)吧! ”
“白香山可是很花心的,家里养的姬妾不少,你知道吗?”钰轩见这女孩子娇憨可爱的模样,故意怄她。
晚晴醉眼朦胧,听闻此语有点愣怔,讷讷道:“文人无行,他那么大的才子,纳个妾就纳个妾吧,红袖添香夜读书嘛!”
“你不是很讨厌男人纳妾吗?”钰轩追问道。
“我讨厌的是男人纳妾吗?”晚晴一拍桌子,振振有词道:“我是不喜欢自己未来的夫君纳姬妾,至于别的男人,要纳妾添婢干我何事啊?
杜樊川‘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我都为他拍赞叫好!韦端已早年沉迷欢场,可他诗词写得那般好,我也钦佩的紧,同样是流连风月,人家韦端已就是: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我今早在玉楼春外看到的那些男人,就是眼底发青脚下打漂,一看就是沉溺欲望的酒色之徒。”
说着说着,她忽觉得酒涌上来了,于是晕晕乎乎地站起来,便要去打开窗户。
钰轩被她一番话绕来绕去,多少也猜到了她的用意,不禁被她气笑了,也没去理她。
这酒搂后面是曲江水,水中经常有载着歌妓的花船从这里经过。
晚晴打开窗户,无意中看到一艘装饰华美的小船缓缓驶过,船头坐着的一对男女,交颈而坐,甚是亲热。
她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这对男女眼熟得很,再仔细看时,她终于认出了二人的身份。顿时,她只觉得满腹的酒水全化成了冷汗,从发梢直流到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