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晚晴如鸡啄米般不停地点头,忙不迭地说:“您千万别喝了,您看您的手,这般冰凉,再喝下去,势必要伤身体了。”
裴钰轩冷笑一声,道:“伤身?试问这世间,谁在意我这副身子?谁在意我的生死?”说着,便放开晚晴的手,径直去拿那酒壶。
晚晴哪里肯依,她牢牢将壶揽在自己怀里,苦口婆心劝钰轩道:
“公子,我看裴伯父对您一直很是宠爱,二小姐他们也对您关爱有加,公子,您要多保重身体,逝者已矣,生者还要前行啊!”
“哼,父子情深,兄妹情深,还好,你没说母子情深。”裴钰轩的语气听起来冷得像寒冰一样:
“我从10岁起就不知道情深是什么了。这一家子人,谁有几分真心呢?只有秦妈妈,她是真心爱我的,可是有人看不惯,硬要她死。
我生下来就没见到我娘,他们说娘亲也死于那人之手。听说当年我娘偷偷怀上了我,她一怒之下惊了胎,小产了一个男孩,而我娘却生下了我,故而她对我恨之入骨。
她恨我娘,恨我,我都能理解,但是,秦妈只是个下人,而且还是她当年指派给我的,她怎么也那么恨呢?
无非就是秦妈妈心疼我自幼无母,对我慈爱了些罢了,这就招得她恨了……她恨我,恨我爹,恨……你,你看,凡是对我好的人,她都恨。”
晚晴见他神色渐变,变得狠戾冷漠,心底忽生出几分惊惧,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钰轩,那阴鸷冰冷的感觉,让她不由打个寒颤。
待听到他说那人恨自己,又不由暗暗叹息道:其实那人最恨的应该是姑姑。若不是裴伯父始终忘不了姑姑,她也不会草木皆兵,伤及无辜——
不对,她最恨的是姑姑?那以此人睚眦必报的性格,姑姑真的是死于疾患吗?晚晴心一凛,心事陡生。
再抬头,看钰轩眼中的黑雾愈来愈浓,愤怒愈燃愈烈,她不由暂时放下心事,听钰轩痛斥道:
“我身边布满她明的暗的眼线,诽谤、栽赃、乱泼污水,调拨离间,这些年,为了败坏我的名声,让我爹相信我是个不可救药的纨绔子弟,她可真是不遗余力,花样百出。
你说,我该不该恨她?该不该和她扮演母慈子孝?
该不该和她生的儿子女儿生出棠棣之情,扮演所谓的兄妹情深?”
他的眼光越来越凌厉,声音越来越尖利,情绪也越来越失控。
晚晴听得心惊胆颤,细密的汗珠渐渐渗满了额头,她怕他声音太大,节外生枝,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避忌了,忙忙地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惊恐的看了看四周,缓缓向他摇了摇头。
他见她如小兔子般机警又慌乱,心里暖了一暖,轻轻将她的手拉下来,似无意般置在自己胸口片刻。
晚晴的脸腾地红透了,急急忙忙抽出手,再看钰轩时,只见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轻叹一口气对她道:
“放心,阿旺不是她的人。 ”
晚晴这才放下一半心,她听裴钰轩在说这段隐秘的往事时,未曾有半点隐瞒,显然是将心底的事和盘托出,当下既感动又后怕,柔声道:
“公子,您不要喝酒了,您看,一喝酒,您就这样口无遮拦,万一被有心人听去,岂不平地生出风波?”
裴钰轩见她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酒壶,眼中溢着的尽是关切,心中一动,微微笑了笑,一脸探究道:“怎么,你怕了?”
晚晴不敢直视他的眸子,只是微微低头,温言劝说:“我自是不怕的,我唯一怕的是您……怕您也和她一样,陷入到无穷无尽的仇恨的漩涡里。
古人说: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她做的一切,最终一定会受到惩罚。
可是公子,您不能拿她的过错来惩罚自己,父子情、兄弟情、兄妹情,都还是要顾及的。
在这个家里,裴伯父爱您自不必说;大公子虽远在幽州,但是你们毕竟是亲兄弟。
听说他的夫人与婆母不和,且没有生养,他也并没有听从母亲的话停妻再娶。这说明,他是个有主见的人,不会完全受母亲摆布;
二公子才华高绝,又是性情中人,岳家是京兆尹,靠山雄厚,只要您表示出善意,他岂有不顾之礼?
况他和大夫人又素无恩义,只要您愿执孝悌之礼,他还在仕途之初,根基不稳,断不会拒绝您的示好。
至于小姐们,虽然日后都要出门的,但是肯定也要缔结门当户对的姻亲;
这姻亲关系又是一层屏障。大小姐性子软,心地是极好的,只要二公子在您这一边,她肯定是跟随哥哥的;
而二小姐,我和她相处这一年以来,觉得她人并不坏,她不过是受制于母亲罢了,但是越软弱的人反而越能争取,因为她们随波逐流,自己没有主意;
公子,攘外必先安内。这些人,都是可以争取过来为自己做辅助的啊!
裴氏高门大姓,日后您走上仕途,必还要依托门第,又怎能自负高绝,不理俗事,一味与那人做这些意气之争呢?
您不能因为每个人所的位置不同,便妄下断语判定他们是敌是友。
朋友是自己争取的。朋友越多,敌人就越少,对不对?
有时候推翻一个障碍的最好方式,不是同它玉石俱焚,绕过它,或者远离它,最终不也一样能摆脱它吗?”
“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内”,裴钰轩听晚晴这一大段劝谏,从微怒到惊诧、再到赞许,一路心态起伏,听到最后,烦恼竟减少了大半。
他抚掌大笑道: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到我家才一年,便将我家的事情理得这般清晰,怪不得我爹说你冰雪聪明呢!幸而你是友非敌,不然我可要……”
“要什么?”晚晴见他终于露出了笑容,也盈盈而笑:“要杀我灭口?”
“灭口我可舍不得,就绑在我身边做个贴心人吧!”裴钰轩热热的看着她,信口说道。
“公子怎么又这样了?再说,不理您了”,晚晴一听羞红了脸,将那酒壶往地上顺势一放,双手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