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井澜听那女子出声的档口就已经奔过去扶住她的轮椅,见她马海毛线衫的袖口沾着晶莹,连忙拿纯棉布巾帮她擦拭。
今天这么潮湿怎么不在房间里待着?井澜半跪着抬起头,双眉微蹙,明明是抱怨的语调却蓄了满满的温柔,仿佛眼前女子是他在世间最珍重的,失而复得的珍宝。
而那女子却只呆呆愣愣地看着弟弟动作,木然中带着些许不知所措。
鞮红看到井澜为那女子擦拭时,腕间若隐若现露出的一个手镯,她一眼就认出那个是XX大师的独家手笔,每种设计款只售一只,每年只接四单,井澜可以有这样的饰品,想来也是非富即贵之人。
但是他虽然表面疏离,相处起来却没有大多权贵子弟都有的倨傲以及对普通人的不屑一顾,令鞮红不觉地柔了眉眼。
这是你姐姐?长得真好看。
井澜把井茵收拾干净,又抱了一只海豹双色的布偶猫过来,让她抱在怀里,才介绍道:姐姐,这位是鞮红,是我认识的新朋友,我们来和她打个招呼好不好?
女子被井澜推到鞮红面前,紧张情绪更甚,局促不安地抱紧了她的布偶猫,求助似的目光投向井澜。
鞮红见了连忙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伸出手去:你好,我是鞮红。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女子抬起手,一寸一寸伸向前,很久才触到鞮红温润的指尖,鞮红只感到一点温软的触感,如蜻蜓点水一触即收。
我是,井茵。
井茵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光了她所有勇气,居然身体一抽,啪嗒啪嗒掉下泪来。井澜见状一下就慌了,和鞮红打了声招呼就打开室内电梯把人送回了房间,很久才重新下来。
鞮红见人走过来忙道:对不起,是不是我刚才哪里
井澜直接打断了她的自责:和你没有关系,我姐姐失踪了很久,找回来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井澜解释到这里就没有再多说什么,鞮红想着他或许不太愿意提起关于井茵的事,便也没有多问,将猫儿狗儿交付给井澜后,又将自己这些日子重新攒下来的一部分钱给了井澜。
这才放心离去。
回到家里,看着空旷的房间,孤独再一次笼罩了鞮红,没了小伙伴们的吵闹,竟也有些不习惯。但是习惯不是一蹴而就的,情绪也不可能一挥即散,不能放任自己难受太久,毕竟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鞮红看似懒怠,实则行动力很强,不多时就已经把一些工具找出来放在镜子跟前。
她从前的化妆品成批成批地买,更有品牌方成套成套地送,却还嫌不够用,现在只一支眉笔、一管遮瑕、一支口红就可以完成一个简单的妆面,加在一起的价钱却还不够买她从前用的一支化妆刷。
看着桌子上那几乎没多少损耗的三样化妆品,鞮红总有些怅然。
原来化妆品,这么经用。
不过她今天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化妆这么简单,镜子前多了几样东西,是一瓶最暗色号的杂牌粉底、一把房东阿姨那里借来的剪刀、一卷看不清楚材质的哑光胶布、一盘粉质极粗的四色眼影和买眼影赠送的,扎死人不偿命的眼影刷。
鞮红用那些工具在脸上折腾半天,四个小时候,终于对着镜子长舒一口气。
幸好手艺还没有生疏
言落,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一笑。
分明是一样的上扬弧度,相同的肌肉走向,却终是因那耷拉严重的眼皮、蜡黄无光的肌肤,和过短过粗的眉毛泯了风流。
还好群演不需要化妆,近几年群演稀缺故而在审核方面也宽泛了不少,群头看了鞮红两眼就让她加上微信等消息了。
走出□□大厅的时候,挖掘机正高高扬起挖头,黄土黄沙扬了满天。鞮红从口袋里掏口罩的同时扫了眼正挤作一堆买证件挂脖带的人群,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去买一根来挂演员证,就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去路。
鞮红只瞥了一眼就嫌辣眼睛,廉价的西装根本用不着估价就能掂量清楚大致区间的,更别提那一头油腻发丝,鞮红转身就要走。
哎我看你五官长得还挺标致,身材也好,我呢是经纪人,可以带你去演小角色。男人边说边殷勤抵上他的宣传单以及微信号,举着手机央鞮红给她一个微信号。
鞮红听到第一句话就很想把人一把拽住,然后指着自己化完特效妆后近乎畸形的五官问他:就这?你认真的吗?
当然她并没有把话说出来,她根本就不想理,可等走到公交站牌下,那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劝着,鞮红不是不想可怜这种人,只是这人满嘴跑火车,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但是这么冷处理也不是办法,鞮红只得用自己新开的微信小号加了人。男人还在耳边吹嘘自己有多少多少部作品,最近又在筹备什么什么综艺,可以让她露脸,让她红遍五湖四海。
可鞮红随手点开男人朋友圈就差点笑出声。
就这?
认真的吗?
还是算了吧,自己落魄成这样,能找到的组讯还比他这儿的多十倍呢!
这叫什么玩意,一溜烟截取掉副导演的联系方式就当是他私人资源,让演员们都可劲发资料给你?
好家伙北京筹备的组你跑横国跟人说你是经纪人,咋地资料给你后你还能连夜飞北京去帮我谈?
鞮红花了好大力气才憋住没让自己开口骂人,坐上公交的时候男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路尽头,耳边清净了,鞮红却望着公交车的后视镜出神。
自己居然已经,落拓成这样了吗?
从前她想上什么角色就上什么角色,顶多被邬澔带着去见个导演走个流程。劳斯莱斯里头安心坐着,饮食不愁,冷暖无惧,还有雪白鸳鸯眼的猫儿窝在膝头。
而现在,水壶、化妆品、充电器、手机一大堆物品鼓囊囊沉甸甸地坠在身后,站了半天肩膀腰腹已经不堪其重发出抗议来,她皮肤很好也耐不住换季气候干燥,和长时间带妆不补,粗劣的粉底已经在她T字区浮粉脱皮。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还当真是讽刺的很。
鞮红从来没有做过群演,也没有仔细关注过这些人,身为主演的她只需要在需要她拍摄的时候出来一趟,剩余时间都舒舒服服窝在她的保姆车里,免去一切风吹日晒。
直到收到集合消息来到指定地点,才抱着一夜未敢睡的疲惫脑袋,点名上车。
凌晨四点半的集合,鞮红先是设置了三个闹钟,又增加为五个,最后根本不敢睡觉,把特效妆面画好拥着被子坐到天亮。
坐在大巴车里的时候,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鼻而来,却也挡不住鞮红的困意,旁边一个一同来做群演的阿姨看她这样,从塑料袋里拣出一个橘子递过来:要不要吃个橘子提提神啊。
哦谢谢。鞮红晚饭没怎么吃,又没怎么睡,所有感官都被橘子的清爽香气勾了去。
一口入嘴鞮红差点没把眉毛拧断,这也太酸了吧,自出事以来她只买过苹果,没怎么吃过其他水果,也不知道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酸的橘子,这么酸也能拿出来卖的嘛??!
好不好吃啊,我昨天买了十个,今天就带出来五个,那个老板只收了我十块钱嘿嘿
鞮红将唇齿间的酸味尽数咽下,才笑道:很甜,谢谢。
阿姨听到这话笑得容光焕发,拉着鞮红相见恨晚的说个不停,鞮红就含笑听着,一瓣一瓣吃着橘子。
车厢味道很难闻,身上的衣服布满灰尘污垢刺得浑身发痒,发胶粘的又丑又歪,脚上的鞋子不合脚还粗糙磨得脚后跟生疼
但是这里没有嘲讽、没有指桑骂槐、没有人诅咒她去死、也没有人提起网上那件掀起轩然大波的,有关于她的事。
这是她落魄后第一次来到一个人多的地方,虽然和从前的环境天差地别,但却很温暖,很舒适。
今天的群演戏份主要是难民,浩浩荡荡一群人来来回回跑上跑下了无数趟,好不容易才捱到中午,鞮红一直跟那个阿姨待在一起,休息时两个人就天南地北到处聊,开拍了就拉着手一起跑。
这里的人都很好相处,对视一笑就能说很多话,分享很多有趣的事。
哎呀这都快十二个小时了吧,这回剧组该加钱咯~
没准就卡死十二个小时呢,有的剧组鸡贼得很。
鞮红听着身边人的谈话,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缓缓破裂,里面封存许久的滚烫温暖的液体毫不吝啬地奔涌出来冲向她僵冷已久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