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青摇头:大师行踪不定,这次若不是他主动现身,我师父也找不到。
宋潜机面色微肃:修炼求快求强乃人之常情,但欲速则不达。这东西有点邪性,你若得了配套功法,且等心性稳固再练吧。最好元婴之后。
他很少有这样认真说话的时候,何青青便知干系重大:我答应你,宋师兄。
宋潜机微笑:周小芸和纪星与你年纪相仿,都是小姑娘,去跟她们玩吧。
他说完才想起,何青青今非昔比,仙音门多得是人陪她玩取乐,根本不需要自己安排。
但何青青乖巧地答应:好,宋师兄。
客人告辞,宋院重回安静。
宋潜机独自靠在躺椅上,脸色渐渐沉下。
前世没有何青青这号人、这张脸,仙音门的年轻修士只有妙烟一枝独秀。
不止何青青,孟河泽、纪辰、千渠郡无数人的命运都已悄然改变,时至今日,他已经无法预测未来。
无相大师想做什么?前世孟河泽成为邪道之主真是偶然?卫真钰这个救世主此时在何处?
秋风骤冷,吹动宋潜机披散的墨发。他眼前发丝飘飞,视线模糊一瞬。
他感觉自己漂浮死海上,眼见冰川起伏,夜雾迷茫。
前世的阅历经验、小黑屋见过的光阴长河,却不过是浮出水面的冰棱。
水下真正的冰山巨大阴冷,不知何时会破水而出。
千渠平原一望无垠,夜穹如盖,笼罩四野。星河如虹,落入地平线。
河工早已收工休息,河道边夜色静谧,只有秋风呼啸。
这里空旷视线好,月亮比华微宗的更大,离人更近。周小芸问:你们最喜欢哪里的月亮?
三个姑娘并肩坐在树枝上看月亮。这是方圆十里难得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因为周小芸和纪星都在同频率晃腿,树枝摇动,何青青被迫也晃起来。
这种经历对她来说太新奇。
纪星仰头:我喜欢,我来千渠的第一天晚上,我哥开船追你们的船,月亮一路陪着我们跑。
明月几时有。
一生无数次抬头望,真正记住的月光,不过寥寥几夜。
何姑娘,你呢?周小芸问。
何青青想了想:那应该是,在华微宗的时候吧。
她忽想起陈红烛飘飞的红裙。
她们也算一起晒过宋院门口的月亮,吹过春夜的暖风。
听说对方已经结丹,何青青垂下眼帘,没关系,我也会赶上来的,我早晚能比她更强。
纪星拍手:那我知道!一定是你拿到琴试魁首那夜,月色如纱,如梦似幻,对不对?
何青青没有解释,只笑道:那夜月亮冷得很。
再冷都过去了,现在人人夸你,你当真脱胎换骨啦。
何青青摇头:有时候别人夸你,不是真的觉得你好,是你这样做对他们自己有好处。嘲讽与批判是一种控制,但赞美和欣赏同样需要警惕。
她想,宋潜机不会用任何手段去制定标准,控制别人,所以千渠郡的女孩子不明白这些。
这二人不像仙音门某些女修,总把姐妹二字挂在嘴边。但周小芸性格爽朗,像个姐姐,纪星天真稚嫩,更像妹妹。
女修之间互相照顾、互相帮助,就该像她们一样。何青青一时有些羡慕。
纪星噘起嘴:那多累啊,当个修士已经够累了,还要时刻警惕?我是投错了胎,我不喜欢修炼,我该当个凡人。
从来只有凡人想修仙,就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周小芸笑骂:我看透了,你跟你哥都一样。
纪星忽然大声道:为什么不能自己选?如果有一天,当凡人也不会被欺负,也能过安稳快乐的日子,千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千渠。
何青青但笑不语。一张芙蓉面迎着月色,似在发光。
纪星被这美丽的笑容晃了眼:何姑娘会留下吗?我们每天就能一起玩了。我前些日子听宋师兄说,他打算招一个大管家,替他处理种地之外的琐事,最好是个修士
周小芸轻斥:何姑娘是仙音门大师姐,怎么能来千渠打理俗务!
我不会留下。何青青平静道。
看月亮很好、吃零食很好、有姐妹朋友很好,但只有这些不够。
千渠给不了她想要的。
孟河泽回到千渠时,黄叶铺满天城街道。
仙音门的宝船起飞不久,只留下仙音天女的美丽传说。
孟河泽一路听得茫然,终于到了仙官府,又见门口长队曲折蜿蜒,一直排到街尾。
徐看山、丘大成正在维持秩序、登记姓名。
我只是去了一趟华微宗,怎么家里天翻地覆。这是做什么?孟河泽问。
徐看山:宋师兄招管家啊。
丘大成:条件很复杂,要炼气期以上,金丹以下,还要志向平庸,还要耐心细心,懂农耕优先。谁让宋师兄名声远播,别郡散修都赶来参选了,我们忙得一上午没停!
孟河泽指自己:我不行吗?你们怎么舍近求远!
徐看山拍拍他肩膀:这是宋师兄的意思,你有打猎队的事要忙,纪辰要修千渠防护大阵,别大材小用啦。
孟河泽还想说些什么,不远处忽响起一阵低泣声,随秋风飘来。
徐、丘二人没在意,孟河泽五感敏锐,好奇地走向队尾。
队尾十余人掩面而出,快步散去。
孟河泽拦下一位退队散修:道友,你排了这么久,不参选了?
散修苦着脸摇头:这位道友,我是想来试试的,可是你看那小子!
孟河泽顺他手指看去,只见一位布衣草鞋,形容落魄的年轻修士,正在队伍中聊天。
那小子怎么了?
排队无聊,本想随便聊聊。可你知道吗?那位道友身世坎坷,年纪轻轻,家破人亡。刚拜了师父,师父就被师弟杀了,刚定下道侣,准道侣就跟他师兄跑了。
他独自逃难到千渠,世上没人比他惨,他真的很想进宋院,很想见宋师兄,我听了他的故事,实在不忍心与他相争啊!
散修抹抹眼泪,挥袖而去。
说话间,那落魄的年轻修士又聊哭三个,队伍继续向前缩减。
孟河泽震惊:世上竟有如此坎坷,可怜的人。
他悄然走近,凝神细听。那诉苦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不曾声嘶力竭,只娓娓道来,却更显苦楚,令他心中酸涩。
喂,这是选拔,不是比惨!孟河泽扯过那人肩膀,你叫什么?
年轻修士任由他拉扯,好脾气地转身,略行一礼:在下姓卫,单名一个平字。道友好。
卫平道友,你会煮面吗?孟河泽心知失礼,抚平对方衣领褶皱。
这卫平简直惨绝人寰。
煮面?卫平一怔,微笑点头:倒也会一点。
孟河泽打量他,觉得这人各处平平无奇,貌不惊人,气质内敛,但莫名顺眼。
只会一点没关系,学就是了。你我先随我进来吧。别在这跟人聊,惹人哭。孟河泽嘟囔,一群人在仙官府门口哭什么劲,知道是同情感动,不知道还以为给宋仙官出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