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星拿着伞,站在窗外静等,他在雨中等了很久,等阿言推窗去看远处重叠的山影,从早等到晚,从晚等到早,他就站在那里,目光注视着少年的轩窗,眼里是旁人不懂的情绪。
祁星的眼底仿佛藏了黑夜,翻涌的情绪里带着太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冷漠滋生了黑暗,黑暗又滋生了温柔。而他的温柔是水,看似冷漠孤僻,实却悱恻缠绵。
且不提这一番思绪在脑海如何翻涌,祁星握紧手中油纸伞,正要近前一步,却听房里传来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苍白无力的手指握拳抵在唇边,拼命压抑的咳嗽声好似断了线一般,时而咳出几声来,时而又没了动静,只是压抑的狠了,咳嗽的人手指拢紧外衣,指尖都泛起白来。
咳咳咳嗽声不断,阿言单手撑着榻沿,柔软的外衣层层叠叠的垂下床榻,衣角绣着的精致纹路好似细笔描绘的枝曼。他裸足榻间,脖颈微垂,乌发柔顺的散落在脸颊两侧,仿若月华倾泻,鸦羽般漆黑的发丝与苍白的面色相映,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一连咳了好几声,阿言微微喘息,卷翘纤长的睫毛扬起,视线落在了微敞的轩窗外,一抹苍青色的衣角在那里停了许久。
任心海酸涩如潮涌,阿言垂下眼帘,竟是不欲再看窗外那人,慢慢将头转过了另一个方向。拢紧外衣的指尖泛白,他的心也跟着一阵抽痛。
他与祁星这般,究竟多久了?
阿言有时在房里,看见祁星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廊口,目光深邃而难懂的落在他身上,眼泪就差点掉了出来。
他已为他倾了心,祁星却永远不肯给他答案。阿言心想,他看着祁星的目光已是再清楚明白不过了,祁星真的看不懂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冷情如祁星,遇见阿言,又何曾不是他一生的劫?只是是是非非,爱与不爱,纠缠一起后,到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若说祁星不爱阿言,这也大抵说不通。两人一路走来,虽有不尽如意,但走走停停,从三月初到四月底,哪一样祁星没有费尽心思?
说到底,这人满腹心计,算尽后路,所求的也不过一个阿言。只是寡言如祁星,他的温柔与冷漠藏在孤僻的面具下,这份爱意愈是不能自已,愈是求而不得。
如此过了好些天,阴冷暗沉的天气终是拨开了云层见日,带着些许潮冷寒意的气流从遥远的山间席卷而来,令阿言的病情一度加重。
他的病才是好上些许日子,如今又是新病缠身,整个人便好似没了支柱一般轰然倒塌,心病旧疾汹涌而来。阿言呼吸微弱的躺在床上,几乎有种一睡便再也醒不过来的错觉。
祁星就坐在他身旁,紧握着阿言的双手,手指轻微颤抖,眼神像失了魂一般看着脸色愈发苍白的阿言。
少年的手指日渐消瘦,再也没有往日玉白青葱的美好,阿言的手指悄声滑落,祁星又慌乱的抓在手里握紧。
他的手一直在抖,总是冰冷无质的目光里流露出了浓浓的慌乱不安,一开始他还能安慰自己,到最后却越来越害怕自己的安慰。
阿言已经两天没有睁开眼了。
不会的不会的!
很快就会好!很快就会好!
祁星抖着唇,凑到阿言耳旁,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好不好?
他像是自言自语,我带你离开,不见宋凛,不见宋凛只要你在我身边,去哪里都可以。
祁星终于绝望,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块,疼得他神经都作痛起来,再也不能呼吸。
【远东有神,名疾,生有四足,面有鳞,其形状若少女,而啼如神鸟。】
这件事情,大约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
二十多年前的今天,夙和和楚湘一同来到忘忧地,他们来时的目的已经很不明确,因为待在神镜的日子实在过于久远,久到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起来。
两人朝夕相处,好似鸳鸯比翼,一人丰神俊朗,一人风姿绝世,若是互相爱慕,倒也是缘定如此,只是世间从无完美,楚湘虽日渐深爱夙和,却是求而不得。
夙和修无情大道,有情亦是无情,有爱亦是大爱,心冷如磐石,如何能明白楚湘的心意。
这一日,忘忧地风云骤变,灵气紊乱,结界好似脱落了幕布一般从中间裂开,化为碎光消散花海。
云层黯淡无光,仿佛被庞然大物遮挡一般,黑夜迅速笼罩了仙境,一道人影虚晃于云海中,那人形长有四足,观其体态轻盈飘渺,若不是那身后四足过于惊骇,倒也风姿绰约宛如美好少女。
人形不知何物,一来便施以毁天灭地之力,夙和与楚湘被困神镜,化神修为早已被压至凡人俗子,二人心有计策,便以障眼法骗过人形,躲过一劫。
天地云消雾散,楚湘与夙和避于山洞,山洞里奇花异草好不眼花缭乱,令人心神大乱。楚湘正与夙和谈及人形之事,忽觉体内腹部升起一股热流,两人不由僵住。
楚湘情窦初开,尚未经历人事,自是不知这番变化是何道理,而夙和经历三千世界,对这这种事却是再明了不过。
期间经历如何不知,却听不久后山洞里传出两人暧昧的喘息。楚湘紧搂夙和,两人衣衫褪尽,夙和漆黑乌发如月华倾泻,落在白皙如美玉的肌肤上,令楚湘不觉呼吸加重。
这番美感,妙不可言。
此事与【疾】有关,事体如何不再明细,只知此后不久,夙和被冰封在了冰河底下,而楚湘却不见踪影。
二人这一番在尘世的纠葛,是夙和所欠,这一世注定来偿还楚湘的深情。
虽有情深,奈何缘浅,这一世纵然二人相爱,却也躲不过上天早已写好的命运。
阿言病逝便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下个世界《鲛人满月》
镜子虽然会迷惑人,但阿言却始终没有认错。
第29章 .1 鲛人满月
河水在灯火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远处两岸城镇烛火明亮,大红灯笼高挂在客栈酒楼门前,人流如织,年轻男女提着各式灯笼在拥挤的街道上游玩。
雕栏的拱桥旁柳枝摇摆,水流从桥下穿过, 在浓如墨的夜色里好似一尾跃出水面的鱼, 春花江月, 好不美妙。
岸上灯火辉煌, 江面不远处的一艘画船也是烛火明亮。点点火光跃于江面, 人影拉长了倒映在水面上,画船上雕花细琢,帷幕珠帘,侍卫女婢站在船头,围拥着坐在宴席中的少年公子。
今夜月色不甚明亮,清雅俊美的年轻公子坐在首席, 纤尘不染的绸服穿在他身上好似有流光闪动, 一头乌发用紫金玉冠束起, 微眯的凤目凌厉淡漠,白皙的肤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细腻美感, 下颌抬起, 露出脖颈下斜襟绣着的精美纹路。
他支起一条腿,慵懒的靠在榻上,好似明月一般出尘皎洁,令其余人不敢目视。馥郁的酒香萦绕鼻尖, 年轻的公子眯着一双危险的眼眸,他玉白的手指把玩着酒杯,声音轻淡,今夜良辰美景,若是拘于船中斗酒岂不可惜?不若寻些乐子?别浪费了这些时光。
话落,一位少年公子放肆的笑了起来,他穿着极是精美的衣物,模样也是难见的俊秀,身形虽显纤细,举手投足却优雅大气。少年公子手握折扇,矮几上倒满酒水的白玉杯映出他略显玩味的目光,七哥这主意不错,好不容易从宫里头出来,可不能就这么回去。
这两位已经开了口,其余人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派人去叫画船上的歌姬,然后命人快些将美酒佳肴端上来。
夜如墨,阑珊灯火。
舞随琴瑟起,翩若游龙惊鸿,女子柔美的姿态和一颦一笑好似参了迷药,将在座几人迷得七荤八素,好不自在快活,连矮几上的美酒都忘了端起来喝。
能在七皇子面前从容翩舞,这些个歌姬显然都经过了一番苦训,虽然个个容貌美若牡丹,身段柔韧优雅,但到底少了一份令人怦然心动的气质,七皇子看了几眼,便失了兴致,百无聊赖的支腮去看波光粼粼的江面。
河水在烛火的映照下好似会发光一样,时而跃出水面的鱼儿扑通一声又跳回水里,看得七皇子极为惊奇。
忽然,船底下发出哗啦啦的水流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逆流而行,七皇子凝神看去,只见火光照耀的河面下有一尾滑溜溜的大鱼侧身而过,尾鳍跃出水面,露出侧线优美的弧度,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尾鳍便沉入水底消失的毫无踪影。
炎炎夏日,空气中带着闷热,陈和玉从学校出来,撑着伞往家里走。她穿着一身透凉的连衣裙,裙摆上的碎花好似盛开的雪莲,清净秀雅,让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