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笑道:“你睡觉的时候打呼声好大,以前在寺里的时候你没这毛病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青清秀的脸庞慢慢涨红:“我真打呼了?吵到你了?”他怎么能在她面前打呼?太不雅了。
杜平轻笑一声:“我又没跟你睡一块,怎么会吵到我?”
元青脸色更红,仿佛能滴下血来。
杜平哈哈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师兄这反应真好玩,她擦擦眼角,不忍再逗他:“骗你的,没打呼。”
元青看她一眼,垂眸,继续吃面。
杜平:“师兄,别生气。”她打开窗户,望着外面的月亮,“看,我们已经离开湖广地界了。”
众人进入江南后,这才真正松一口气。运河两旁几不见积雪,草木枯败,景色颓然萧条。他们经过一道一道关口,离凤阳越来越近。
漕帮总舵提前得到消息,永安郡主带着卫淑婷在今日傍晚前就会抵达岸口。
这一惊雷震得大家神魂不守,近期发生的事比这几年都要频繁,先是平阳公主过世,帮里心思活络的人立刻觉得永安郡主也倒台了。然后徐家将小帮主送回执掌漕帮,这下子,心怀小九九的人愈发多了,漕帮里各种小动作接连不断。
可这才没过几天,永安郡主竟然要回来,还是带着卫淑婷从湖广那儿来的,简直吓破那些人的胆。
这,这,这不就是徐家和永安郡主站在一边的意思么?
情势急转直下,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强颜欢笑,担心郡主是来算总账的,也有人暗自振奋,尤其那些始终对郡主忠心耿耿的。
帮里最高兴的要数卫翎。徐家把他从岳麓书院接出来后,一路送他至漕帮。他问起母亲,徐家的人说母亲夜里着凉得了风寒,需再休养一段时日,等病好后就过来跟他团聚。
卫翎将信将疑,却根本没能力反抗。
于是天还亮着,漕帮一众堂主副堂主便去码头迎接,又过一段时间,永安郡主的船只还未到,陈千瑜带着两个随从也来到码头等待。
商会的消息灵通不下于漕帮,不过陈会长知道郡主不想引人注意,故没有带多人。
等待已久的大船姗姗来迟,缓缓靠于泊岸。
杜平打扮很低调,头上还带着蓑笠半遮容貌,可她身旁站着的元青大家都熟悉,众人顿时迎上前去,其中属卫小帮主笑得最真切,一眼就看到母亲,于是疾步走在最前面。
热闹地段,来往皆是船客,不少人朝这边望过来。
杜平不欲引人注意,抬手压低帽檐,低声道:“别声张,回去再说。”
一群人快速离开码头,坐进几辆马车后向漕帮行去。
杜平与陈千瑜坐在一辆车里,她拿下蓑笠,捏了捏肩膀,坐船上毕竟不舒服,尤其那是一辆货船,只能将就着用。她说:“你怎么也来了?”
陈千瑜斟一盏姜茶递上前:“暖暖身子。”
杜平拿在手里便觉温度都找回来了,喝一口顿觉身子骨都舒服,几口就饮尽。
陈千瑜:“你这次来怕是住不了公主别院,总不好让堂堂郡主流落街头,便来接你回去。”她眉眼带笑,“何况,你还有个侍卫落在我家中。”
杜平想起寒山,便道:“行,我走的时候带他一起。”
陈千瑜笑道:“这事先放一边,你现在住草原上?是跟你父亲在一起?”
杜平摇头:“现在对匈族动手早了些,我势力尚弱。”
陈千瑜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郡主你满脑子都是皇图霸业?我不过问知道你是否跟父亲相聚,结果你一听草原,就能联想到拿下匈族?哈哈哈,来,跟我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占领匈族?”
杜平挑眉:“这是嘲笑?你觉得我在信口开河?”
陈千瑜听她如此口气,就明白这话并非玩笑。她目光上下打量,笑道:“你从来不信口开河,你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手。”顿了顿,“不过,这毕竟是连朝廷都没办到的事……”
“狼来偷羊吃,主人家却只想着把狼赶走,他能赶走一次两次,可只要狼饿了,还是会继续来偷,于是周而复始永无尽头。”杜平道,“其实何必赶走呢?把狼也一起养着不就成了?”
陈千瑜怔住:“但是,那毕竟是狼……跟我们不一样……”
杜平:“没什么不一样,狼想活下去,羊也想活下去,那就一起活下去。”
陈千瑜垂眸沉思这其中的道理,不知想到什么,她低声笑出来:“那年你也是这样,城内的灾民要救,城外的乱民你也不肯放弃,最后,竟真被你找出一条活路来。”她抬头,“说得没错,的确没什么不一样。”
马车进入城中繁华地段,杜平偷偷掀开车帘一角,朝街道两旁望去。
凤阳跟她离开的时候有了变化。
街上人来人往,看上去比以前更热闹,店铺里的客人也多了。以前她初来凤阳时,水患后的百姓手头拮据,故买东西的客人也少些,可如今每间店铺都没空着。
杜平忍不住感叹:“人多了不少。”她愈想愈不对,“我也就离开了一年多吧,怎么会多这么多?发生了什么?”
陈千瑜:“因为工坊变多了,凤阳乃至江南这一块,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多了许多工坊。”
杜平回头望过来。
陈千瑜解释:“工坊多了,工人便多了,原来在村里种地的纷纷都到城里寻活计,农忙的时候回去,农闲的时候正好来赚钱,还有些索性就在城里住下了。就拿织布坊来说,有些普通人家的闺女都送来做工,他们拿了工钱就会去店铺买需要的物品,于是店里的生意也变好,店里的生意好,我们商人赚得就多了,然后继续建更多的工坊,招更多的人,改出更好的机子……做工用的机子越变越好,意味着货物的成本越低,本钱低了,我卖得也就便宜了,然后买的人也就多了,买的多了我们赚的又多了……就是这样,”她伸手在半空中画一个圆圈,笑道,“所有的一切连成一个圈,环环相扣,越来越好。”
杜平目光闪动:“他们会发现,比起卖身给地主乡绅,这条路更宽敞更好走。”
“当然,工坊签的都是短契。”陈千瑜凝视她,问道:“郡主,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杜平:“吾之所愿也。”
陈千瑜笑道:“说起工坊就漏不了工会,要不了一两年,恐怕工会的人数会超过漕帮。郡主,我曾与平阳公主约定,工会由她来掌控。可你母亲已逝,你又不能出面,如今的工会会长怕会滋生野心,想将工会占为已有。”
杜平懒洋洋道:“你会这么说,定是已经想好注意了,说来听听。”
陈千瑜:“也不算我想的,就如郡主对漕帮的做法一样,再安插几个人进去,彼此制衡,最好是用把柄握在你手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