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至于你,朕已无计可施。”他闭上眼向后靠着软垫子,儿女都是债,这个更是债中之债,“京城的风言风语一时也去不干净,朕可以把弥英调去江南某个寺庙去做主持,你也可以跟去江南别院好好休息。”
“不,”平阳公主毫不犹豫,“我要留在京城。”
皇帝睁开眼,静静望着她,目光似能洞悉一切。
平阳公主一动不动,也回望他。
皇帝沉默许久:“你自己也说了,京城百姓都有些难听话……”
“清者自清。”
皇帝笑了,说得像真的一样。他若不是知道内情,一看女儿如此光明磊落的态度,也会觉得是太子妃冤枉她。“你清吗?”
平阳公主笑了笑。
皇帝:“那先把弥英调开吧。”
“不,”平阳公主又拒绝,“父皇,当年杜厉被逼走,您把萧伯亦塞给我,如今您又想把弥英弄走,接下来,您想把谁塞给我?”
皇帝目光深沉:“弥英可跟杜厉相提并论?”
平阳公主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只道:“我只担心弥英离开京城后,恐生死难卜。”说完,定定望过来。
皇帝气得又咳嗽起来,一气女儿的维护,二气女儿的怀疑,可恨的是偏偏怀疑都是对的。他不住地咳嗽,女儿又来替他敲背,气得他一把推开:“区区一个野和尚,也敢染指朕的女儿,不该斩了他?肖想金枝玉叶,本该五马分尸!”
平阳公主柔声道:“父皇,弥英的徒弟刚在南越拿下大捷,又替太子母家讨回失物,您还没奖赏,就要先把人家师傅杀了?即便皇家也没这个道理。”
皇帝瞥一眼:“看来你是挑着时机进宫?”
“分明是您召我入宫。”平阳公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父皇,杜厉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我抱着平儿躺在床上,泪湿枕巾……可我谁也不敢说,连您也不敢说。”
皇帝震惊地望来,在他眼里,女儿坚强得刀枪不入,不该会如此难过。
“十多年来,我难过的时候是他安慰,我生气的时候是他劝解,我高兴的时候有他分享,我失意的时候有他鼓励……他给我一颗真心,我不该害他失去性命。”平阳公主目光幽幽,“父皇,求您了,放他一马。”
皇帝没说话,对视片刻,他徐徐闭上眼,摆手道:“出去吧,让朕想想。”
平阳公主懂得适可而止,她轻声:“是,女儿告退。”
等她走远以后,皇帝睁开眼望着屋中的屏风,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会儿,没好气哼道:“还不出来?”
杜平的身影缓缓从屏风后出现。
她眼睛有点红,嘴角却是一笑:“您不叫我出来,我哪敢出来。”
皇帝瞟她眼睛一下:“哭什么?”
杜平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说刚才被感动的,这一番对话,让她对母亲和皇帝的父女情了解更深。她转开脸:“我不说,您会笑话我。”
皇帝咳嗽一声,许久,开口道:“那和尚蓝颜祸水,朕知道,你也看不惯。”顿了顿,迎上她探视的目光,皇帝指着床幔上挂着的尚方宝剑,“来,这个给你,杀了那和尚,朕给你兜着。”
杜平目光一震,张了张嘴,又闭上。
一边是人人渴求的尚方宝剑,另一边是她厌恶至极的和尚性命,孰轻孰重?
第156章 物是人非,曾经声称“……
今日大清早的,杜平就被内侍从冯府带进皇宫,她还以为皇帝病情加重想见她一见,岂料,想她倒未必,想借刀杀人才是真。
她摸摸自个儿手臂,啧,心都凉了。
杜平长叹一声:“外祖父,您这算盘打得精,好人您来做坏人我来当?”她二郎腿一翘坐下,“我不上当,亏本买卖我不干,你女儿会恨我的。”
皇帝苦口婆心:“朕的女儿就是你母亲,你做这事是为你母亲好。”话说多了,又开始咳嗽,肺叶子都快咳破了。
杜平走过去,贴心地给他拍背:“那还是您自己上吧,我跟您女儿斗了十多年,没赢过。”
皇帝气得瞪眼:“朕愿意保你毫发无伤,还多送一柄尚方宝剑,这还亏本买卖?不就被你母亲打骂两下?她又不会因此跟你断绝关系!”
杜平微微一笑:“我不舍得她难过。”
屋内一静。
皇帝神色微有僵硬,瞅她两眼又移开,心里又不甘放弃这次大好机会。早知这和尚如今会败坏皇室名声,当初知道他勾上轻容的时候就该趁早除掉,或者早早捆了送进公主府。
他叹道:“这可是尚方宝剑,真不要?足够你下半辈子横着走了。”
杜平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尚方宝剑上移开,要啊,她当然想要,就是要不起啊。
她道:“您这就不厚道了,唉,又不肯平白送给我,那就别勾着我了。”她夸张地揪住胸口衣襟,“您收起来吧,我再看下去会心心念念晚上睡不着的。”
皇帝被逗笑了,今天一整日,就这一笑最为真心。
他无奈地指着说:“朕知道,你也讨厌那和尚。”
杜平点头:“对啊。”她还补上一句,“看到就烦。”
祖孙两人心有戚戚焉,皇帝叹气,可惜这丫头心志坚定不肯动手。他不肯死心,又问:“讨厌的人经常在你眼前晃,能忍住?”
杜平笑道:“外祖父您自己上啊,您是九五至尊,一句话的事,保管那和尚脑袋落地,想让他怎么死就让他怎么死,多解气。”
皇帝吹胡子瞪眼,他若能动手,还用得着诱惑她?轻容都这么声泪俱下了,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办?不就一个和尚么,他的女儿贵为公主,别说一个,想睡十个和尚都可以。
杜平一看他的表情就懂了,哈哈大笑,她一把抱住皇帝,将脑袋挨在他肩上,轻声道:“您老别多想了,最要紧的好好养身体,您身体好了,那些鬾魅魍魉就都缩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