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瑜笑了,抬眸这看这位永安郡主,这可真是个明白人里的明白人。她刚刚就想提醒,这世上就没哪个能赚大钱的交易是可以禁住的。
她还记得初见这位小郡主的模样,虽然聪明,却难掩青涩。不过半年不到的时间,竟已成长到如今地步了?
啧啧,真是细思极恐。
杜平道:“子廷,我们没有什么敌人,只要利益一致,大家都可以合作。”
曹子廷犹疑道:“那闽地……”
杜平笑道:“红花教若愿意俯首称臣,当然也能合作。”
曹子廷还是不解:“经青寨招安一事,我私以为这些贼子并不可信任,随时都会反水,还是斩草除根的好。”
杜平微微一笑,既不否认也不肯定:“也许吧。”
曹子廷道别之后,很快就退下,回到漕帮去转达郡主的意思。
这厢边,元青看众人都说差不多了,才从角落里显露身形。他身材本就修长,穿着僧袍更显人瘦瘦高高的,青灰色的袍子将他的锁骨都遮得严严实实,眉间一点红,仿佛已超脱世俗不被凡尘打扰。
陈千瑜眯了眯眼,看上去就一股禁欲味道,有点诱人啊。
杜平上下打量,突然开口:“师兄,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元青一愣,想了想,老实道:“不知道。”
杜平笑了:“师兄,我这回又欠你一条命了。”
元青抿唇一笑,笑意很浅也很淡,转瞬即逝。他问道:“凤阳眼看要乱了,你要不要回京避一避?公主殿下会担心。”
杜平震惊:“师兄,婉秀是不是私底下给你好处了,让你充当说客?”
元青摇头:“这是我自己的想法。”顿了顿,又细细观察她神色,“你不想回去?”虽是问句,语气却满是笃定。
杜平理所当然:“我才不回去,要回去也要把江南的事平了再回去,现在回去岂不成了丧家之犬?”
元青也不强求:“这本就不是你的责任,罢了,你高兴就好。”
陈千瑜看得颇为意外,听他们的对话便知道,这位小师傅在郡主眼里不同于别人,恐怕还有些地位。她斟酌一番:“郡主,你知道你受伤的事已传开了吗?”
杜平转头看她。
陈千瑜弯眸一笑,那把扇子又展开来:“这可是居功的大好机会,现在可不兴默默无闻这套。”
杜平目光审视:“你推波助澜了?”
陈千瑜大方承认:“既然都受伤了,当然要把该拿的好处都拿到手。上回你借着生辰宴在凤阳已声名鹊起,现在这回再好好露一次脸,永安郡主的声望才算站稳了。”她对上目光,毫不避讳,赫赫野心都写在脸上,“以后不论你想干什么,都很方便。”
她重重咬字“干什么”,意有所指。
杜平忍不住笑出声,反问:“我想干什么?”语气不好也不坏。
换个胆子小的,这时怕在担心领会错意思,改口含糊其辞。可陈千瑜不是,她无比自信,字句铿锵:“郡主不喜如今的世道,想改变自然需要力量,这些都是力量。”
“哦?”杜平淡淡应一声。
“其实我很想听听,郡主心中的桃源乡到底是什么样的?”陈千瑜又问。
不待杜平回答,只听元青突然出声:“我不赞成。”他神色依旧淡淡,可语气却不掩担忧,“这样会被名声所累,京城若是知道郡主插手这许多,恐会害了郡主。”
屋中一阵安静。
陈千瑜皱眉,这倒也是,她只想到这些名声能为郡主所用,对商会行事有利,却没考虑上头的想法。按常识来想,没有一个当权者会喜欢女子干政,在地方名声比官府还大。不过,郡主毕竟是皇亲国戚。
她沉吟片刻,试探道:“郡主以为如何?”
杜平脸上笑意尽收,面无表情,许久,久到旁人以为她不会再说此事,杜平“呵”的笑一声,皮笑肉不笑:“我家皇老爷当然不会高兴,肯定会在心里给我记一笔。”
她迎上两人目光,“他还想活到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想贪官污吏个个变得清如许,还想风调雨顺年年无灾无祸,还想把手握大权的各地总督都撸下来换一拨心腹上任,还想西北铁骑主动上交兵权徐家乖乖送个儿子当质子,还想天下的矿山都出产金子呢……呵,皇老爷的美梦多着呢,还能事事如意?他愿意的这么多,问过老天爷愿意吗?封疆大吏们愿意吗?”
她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连停顿都没有一下。
这些牢骚在肚子里也闷了许久。
她咬咬牙:“他不喜欢什么,我就不干什么?做梦!”她气都不歇一下继续嘲讽,“他巴不得我整日待在家中刺绣弹琴吟诗书画,他高兴的时候上去附和汪两声,他生气的时候柔情似水口灿莲花哄他开心,他心情好了赏赐几箱金银珠宝彩衣华服,然后我感激零涕五体投地,呵呵,养狗呐?”
“我勤学苦读怎么了?我武艺高强怎么了?我心怀大志怎么了?死罪啊?他能拿我怎么办?”杜平阴恻恻地开口,“他最多看我不顺眼把我远远发嫁了,要么找个家里规矩严的把我嫁进去关在后宅,呵,只要不杀了我,我怕什么?”
她说完的那一刻,屋中无声无息,气氛有些诡异。
郡主刚说什么?皇老爷?是他们脑袋里想的那个皇老爷吗?
这连篇累牍的一大段,算大逆不道吗?陈千瑜冷汗都下来了。
元青还静静站着,表情上来看,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是嘴巴闭得紧紧的。
杜平抬眸望去,目光深深,似在等他们说话。
陈千瑜硬着头皮上,脸上堆笑:“看来郡主和皇上祖孙情深,这下我就放心了。”
杜平目光一瞬不瞬,看得人胆颤心惊,咧开嘴,又“呵”一声。
陈千瑜咽下口水:“所以,郡主的意思是?”
杜平又不说话了,抬头望着床顶的纱幔一动不动,白色的纱幔上还绣着牡丹国色,上等的料子,上等的绣工,她能有富贵无忧的一生,说到底,是因为她外祖父姓李,是当今圣上。
她看不惯那位皇老爷很多地方,甚至连她中意的姻缘都拜他所毁,她一辈子得不到心中挚爱。可是,皇老爷对她,也不能说不好,这么多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她都算得上头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