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之时,周围人对他们并不亲近,只因这家子长相太过突出,而且带着异族韵味。寻常百姓说不出具体来历,觉得他们有点儿像汉人,又有点儿像舞肆里的胡姬那种长相。
杜严为人和善,家里其他人也不摆读书人的架子,是以慢慢融入此处生活。
杜严平日做着教书先生,收的供奉并不高,有时也替人代笔写书信。虽收入微薄,倒也能撑起一个家。街坊邻居都知道,杜家的儿子女儿长得俊,而且年纪也不小了,平时想要说媒的人也多。
这回,杜家女儿被总督家小公子当街掳走的事儿,顿时传遍了这小地方,有人说风凉话,也有人开始等着看热闹,甚至有人觉得他们攀上高枝,最好心的也不过安慰他们几句。
巷子里面各家大门紧闭,担心是总督府派人来。
民不与官斗,自来如此。
前头已经能看到杜家屋顶,杜平跳了下来,牵马前行,两旁的视线她视若无睹,反正他们也只敢偷偷看。
她抬手敲门,不徐不疾,声音也不算大。
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
杜平猜测家里可能没人,就像杜严说的那样,家里人可能已经冲到总督府。
犹豫间,隔壁门缝里凑出一个小脑袋,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小麦肤色,滴溜溜的大眼睛像葡萄一样,她艳羡地看着杜平,轻声说:“里头有人。”
杜平向她望去。
小姑娘赶紧地把脑袋缩回去。
杜平挑眉,又敲两下门,咚咚。
就在杜平快没耐心的时候,大门“兹拉”一声打开,门里站着一个中年妇人,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刚狠狠哭过。她长得不算好看,只能算是端正。容色憔悴,像是几天没好好睡觉。这妇人看到杜平,明显一愣,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家里还有人吗?”杜平问。
韦氏怔愣半晌,在脑子里绕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这姑娘是谁,她的眉间终于露出一股喜意,公主府来人了,夫君成功了,女儿有救了。
久久得不到回答,杜平的眉毛又挑起来了。
韦氏赶在她开口之前赶紧回答:“有,有,”她开门邀请杜平进来,“子文也在家,请进,请进。”
很好,要听的就是这句话。确定那小子也在家里,她才有进门的价值。
杜平为人还算厚道,一句话解了她最担心的事情:“我待会儿会去总督府要人,”看到妇人松一口气的模样,又补充一句,跟之前对杜严说的话一模一样,“不过,能不能要到人,或者要回来是什么样子,我无法保证。”
韦氏不停欠身致谢:“谢谢,谢谢……”她说不出更多话來,各种各样的言辞都堵在喉咙,让她的鼻子都要发酸。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谢谢。
只要女儿能回来。
只要能活着回来。
她不停低头,再低头。
只要活着回来,什么都可以。
杜平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渐渐入神。她自以为,已经见过各种各样的母亲,像太子妃那样的,像她母亲那样的,各种浩命夫人,不知凡几。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做人母亲会有这样一面。
她对曾经的韦氏还有印象,平静温和的一个女人,原来,她也会有这样一面。
她有点羡慕。
杜平突然对羞辱杜子文没了兴致,她不想在这样一个母亲面前羞辱她的儿子。她淡淡说了句:“杜严脚受伤了,回来慢点,担心你们冲动,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一声,在家待着就好,不用多事。”
韦氏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红红的眼睛,唇边泛起苦笑:“迟了,今早子文知道卖身契在官府备案的事情,就冲到了总督府……”她止住了声音,颤抖的手握紧成拳,“刚被人抬回来,身上没一块好肉。”
杜平一怔。
韦氏很用力地忍住哭,不想在贵客面前失礼,可惜忍不住,眼泪砸在地上:“城里好点的大夫听说是总督府打的,不肯过来就诊。”
杜平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怕。”
是的,她不喜欢杜家,可再怎么不喜欢,她也姓杜。
她可以欺负杜家,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皇上都没有赶尽杀绝,这乡下地方来的总督倒是胆大包天。
杜平说:“别怕,会有大夫的,我会让那小色狼登门道歉,三拜九叩,跪着求你们原谅。”
韦氏呆住,想都不敢想。
女儿被掳走,儿子被打伤,韦氏觉得整个天都塌了。她不是无知妇人,湖广总督,正二品的高官,即便夫君当年还在翰林院,也攀不上总督。
可是,在眼前这个小姑娘眼里,这似乎,不过是小事。
轻描淡写,完全不担心会得罪湖广总督。
这样平静的不可一世,令她想起了小叔子,也是如此。
果然是父女啊。
杜平可不知道她心里联想这么多,她跨步向门外走,不打算在此久留。走至大门旁,她突然又停下脚步,皱起眉头,有点难以开口。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又担心听到不如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