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有几声重物落下的声音,不久还有铁盆蹭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拉的声响。
刘洋嘀咕,“这她每晚怎么睡着的呢?”
说是这么说,他和李英琪很快也睡着了。坐了一整天车,太累了。这一路的山路极为险峻,有些路段车子要紧贴山壁开,另一边就是万丈悬崖,不请当地人司机真不敢开。
第二天早上洗漱时,他们见识了余自新已经娴熟的捕鼠技术。昨晚那些咚咚响的重物全是就地取材做的捕鼠夹——生锈的搪瓷脸盆、不知道桌子在哪儿的木头抽屉、水桶……什么她都能用来捕鼠。
她临睡前把一块馒头蘸上菜汤,撕成小块,放在脸盆、抽屉下面,盆边缘再放一个陶瓷小酒杯,老鼠一钻进去,酒杯滴溜溜转动,盆就扣下来了。
搪瓷盆里扣的那只特别大,几乎像只小猫,难怪能拖动盆子。
村中群狗像是知道开饭时间到了,一早就在门口徘徊,余自新吹个口哨,它们蜂拥进来,有的老鼠水刑后还没死透,就地被群狗补刀。
李英琪和刘洋再次目瞪口呆。
余自新指着几只小狗,“这几只特别勇猛,我特意培养它们不怕老鼠,希望以后它们能当捕鼠犬。”
到村长家吃过早饭,刘洋悄悄跟表妹说,“这里也太苦了。”他们的老家十几年前也比这里要强不少,这里是真的一穷二白,啥啥都没。除了老鼠。
余自新笑笑,“听前辈说夏季更可怕,下雨后旱厕和阴沟里的脏污会满到街上,老鼠就在脏水里游。”
刘洋头皮都麻了,“那人不生病?”
余自新没吭声。
她带他们去村小学,这是整片地方最好的房子,虽然只有一排六个教室。另一排房子是老师办公室和宿舍,不过宿舍现在还没建好,找不来工人。年轻点的都去外面打工了。
余自新今天给三年级小朋友上课,本来应该上语文,她换了主题,让两个来给大家送书和文具的大哥哥讲讲自己的职业都做什么。
比起给别人装饰房子的哥哥,小朋友们显然对医生哥哥更感兴趣,问了李英琪好多天马行空的问题。
还有个淘气小男孩笑嘻嘻问他,“哥哥你有女朋友么?”
这里课间不打铃,是一个老奶奶负责敲钟。
学校还有一位民办老师,和余自新一样是“全科老师”,什么都教。
下课时余自新还叫几个小女孩到讲台前排队,她给她们梳小辫子。
李英琪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也能行,拿了些橡皮筋帮忙。
余自新给他一把齿密密的篦子,“先用这个梳。”
原来有些小朋友头上长了头虱。
她说,“这个年纪小孩最喜欢头碰头,一个人有了很快传染全班。”
李英琪手颤了一下,打开小孩头发仔细梳篦。
在这天之前,他对虱子唯一的印象就是张爱玲那句“生活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虱子”,哪里想得到虱子还会在小孩子头发根部产卵,牢牢粘在头上,用篦子篦下来时会爆浆。有的小朋友头皮上还有已经发黑的血痂。
刘洋手没李英琪灵巧,他本来也坐着帮忙篦头,只是梳完四个小朋友的头发就破防了,他跑到教室外面溜达,直到上课钟声响起也没回来。
余自新后来告诉他们,这个小学里九成小朋友都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年老眼花,还要做农活,照顾得难免疏漏,用他们自个的话说“娃娃不生病能吃能喝就好”。
刘洋两手手腕全都挠出血点了,还是觉得痒,李英琪说他是心理作用,他坚称自己染上虱子了。
李英琪问,“为什么不让小孩们剃个头呢?那不就容易了?”容易洗头,也容易抓虱子。
余自新摇头,“不要觉得孩子小就不需要照顾他们的自尊心啊!”
刘洋和李英琪若有所思。
太难了。
所有问题都搅在一起了。
要修路,要教技术,宣传卫生的观念……
单凭基金会没法解决。更别说余自新一个人了。
但她很乐观,“比我刚来的时候进步了好多呢!你们下次再来肯定能发现又有进步。”
五一假期结束,两个大男生坐在回去的车上,心里沉甸甸的,他们只送了些物资。
李英琪跟刘洋说,“我觉得,她比我们勇敢得多。”
余自新勇敢么?
她自己不这么觉得。
只是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如果她不做,就没人做。
她跟秦语说学校的情况,有些时候必须几个年纪的孩子一起上课,体育,音乐,美术,生活常识……余自新还想教大点的孩子做些小手工,他推荐了“蒙特梭利”教育方式。还请教他在加拿大的朋友,又寄了一些home schooling的书籍。北美地区有些偏僻的地方学校情况有和她这相近的,希望这些书和别的老师的经验对她能有帮助。
余自新很受鼓舞。她认真回顾自己两辈子的经验,觉得自己和二姐有个她们从来没在意过但其实非常重要的优点,不管日子再困窘,她俩都没放弃对美的追求。二姐喜欢漂亮衣服,追求时尚,她呢,从小喜欢做小发夹,拼布帽子,哪怕住地下室也要布置得温馨。
现在,她要把这颗小种子送给这里的孩子。只要有欣赏美的能力,对美的追求,有一颗自信的心,人生就有希望,总会往好的方向走。
所以,不管孩子们头发里是不是藏着虱子,她要给她们梳可爱的小辫子,教他们讲卫生,玩具少,电视常常没信号,那她就带孩子们到田野里采野花,贴在纸上做成书签,用树叶和泥巴做出拓印,捏成小鸡小狗。
五一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这天早上,余自新很惊奇地发现她头天晚上布下的几个陷阱没有一个被触动。
难道,老鼠们找到更好吃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