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一皱,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不曾动作,待得那些大周精卫全数集结在城楼下,纷纷拔除寒光晃晃的长剑整装以待时,他满目阴沉的朝那些精卫扫了一眼,而后,视线稍稍迂回,径直,落在了那满身白袍的男子身上。
那人,满身素白长袍,整个人与周遭森硬铠甲的精卫格格不入,且那人正坐在马背,神情悠然逍遥,漫不经心,待得目光对上他的,他竟还薄唇一启,温润平缓的开口,“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是了,好久不见。
这等早在楚京猎场死了的人,此际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是以,如今二人相遇,的确是好久不见,且也是,狰狞慎人。
东方殇面色越发阴沉,心底之中,复杂横涌,起伏不止。
突然间,他瞳中漫出了几缕幽远,几许受伤。此情此景,大军压境,敌军示威,这等场面何其熟悉!
且还记得几月前在东陵京都城城门外,他也是对东陵大军压城,蓄势待发,他此际都还清晰记得,当日那满身锦绣风华的女子,立在城楼上,是何等凄厉的无助。
而今时光流转,光景横流,往日那狰狞场面,如今,竟分毫不变的落到了他东方殇身上。许是此际,这城楼下的蓝烨煜,便如当初他东方殇一样,正静静的凝着城楼上的人,将那人所有的反应与故作而来的镇定,视为毫无应对之策的慌张。
报应。
是报应吗?
思来想去,终还是无果不知。
东方殇仅是深呼吸了一口,强行按捺心绪,目光森然的迎上蓝烨煜,低沉沉的道:“我东陵帝王的尸首与东陵大公主呢?”
蓝烨煜微微一笑,俊美儒雅的面容风华之至,整个人轻轻淡淡,闲适自得,似是整个人正坐在雅舍品茶,而非是这狰狞对峙的战场上。
“都在呢。”
蓝烨煜漫不经心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随和温润的继续道:“东方殇,只要你领军投降,臣服于朕,你父皇尸首与你大皇姐,朕,都可还给你。”
东方殇冷道:“本殿要如何信你?”
蓝烨煜轻笑,不答反问,“难不成,你还有其余选择?”
说着,稍稍在马背上坐端身形,嗓音微挑,继续道:“你我皆是明眼人,是以说话自也无需拐弯抹角。而今两军当前,朕便再问你一遍,你如今,是要自行降,还是,逼朕屠你东陵国都?”
好大的口气!
东方殇满目阴沉,“大周皇上如此心狠得意,就不怕太过高估自己,最后会被现实击落下来,摔得粉碎?”
蓝烨煜缓道:“此生经历粉碎之事太多,是以何来有惧。且朕这人历来并非好耐心,今日你这东陵国都,你是交还是不交?”
“做梦!”
东方殇终是无心再周.旋,面前此人太过决绝冷狠,是以早已是多说无益。
他极是冷冽威胁的朝蓝烨煜吼了一声,脱口之声大气磅礴,威仪十足,却是这话一出,城楼各处的兵卫们顿时箭搭弦上,对准城楼下的大周精卫拉开了弓。
大周精卫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收了长剑,拉弓而迎。
两方对峙,其实越发阴沉紧烈,大战不过是一促即发罢了。
东方殇也已做足准备,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抬,正要挥手而令,奈何未待手掌高举,突然,那城楼下方密集的精卫里,突然有人推搡着一名女子行在了大周精卫的最前方。
东方殇目光朝那女子一落,微微举起的手蓦的颤抖不堪。
奈何那女子似如发癫发狂般大笑,嘶声裂肺的大笑,开口便吼:“皇弟!杀了大周狗贼,为父皇报仇。皇弟,杀,快杀啊!”
究竟是心底何等的绝望与悲戚,才会亲口吐出杀自己心上人的字眼来。
东方殇瞳孔一颤,心绪越发凌乱。
蓝烨煜轻笑,从容的嗓音再度幽幽而起,“朕无心杀人,只想取得东陵。东方殇,你之亲眷,你之家国,你之城中百姓,你如今,是弃还是留?又或者,你大周兵卫出箭,强行而斗,许是这最先死的,怕是你东陵大公主。”
司徒雪浑身紧绷发颤,满身的镇定终是龟裂开来。
“你好歹也曾与我皇姐相识相知一场,你竟如此对她?且你堂堂大周帝王,此际利用一个女人来要挟本殿,算是男人?”
他终是忍不住了,狰狞磅礴的怒意全然爆发。
蓝烨煜眼角微挑,瞳色深处,几不可察的漫出几分讥诮。
却也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儒雅平缓的道:“利用一个女人,来换取满城人的性命,朕此举,是在给你东陵留后路。若不然,朕不用你皇姐来威胁你,直接屠你满城可好?”
“蓝烨煜!”
这回,不待东方殇出声,司徒凌燕已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
她狰狞大哭,绝望崩溃,嗓子震吼欲裂,“蓝烨煜!我东陵有何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竟要如此对待东陵!纵是你不喜欢我,大可不与我接触,何来要杀我父皇,还要破我东陵?”
纵是这话对那魔鬼似的人物已是问过千百遍,但如今情绪崩塌,满心绝望,仍是恼怒不甘的问了出来。
纵是这人想知晓东陵要守关口的薄弱之处,她司徒凌燕也已妥协的说了,也纵是这人要将她赏给高良,她司徒凌燕最后也是从了,可如今呢,她百般忍让付出,步步后退,但这魔鬼,依旧不曾给她半点活路。
究竟是要何等冷冽磅礴的心,才能对一个爱他爱到骨髓里的人如此的心狠手辣!她不懂,也不想懂!往日的一切不过是满身耻辱的烟云,而今再忆,除了后悔,仍是后悔。
蓝烨煜神色幽远,面色淡然从容,整个人,依旧是雅致平和,似是不曾被周遭紧肃的气氛扰得半许醢。
他慢腾腾的转眸朝司徒凌燕望来,将她那满身的狰狞与颓败看入眼里,沉默片刻,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道:“为何?不过是因你东陵欠朕的罢了。”
嗓音一落,微微一笑,“凌燕,劝劝你皇弟,只要他开城投降,朕自然留你与他的性命,更也不会动你国都的百姓。”
清风儒雅的嗓音,似如三月春水般缠蜷柔和缇。
然而这话落得司徒凌燕耳里,却再无半点的温柔之意,反倒是那醇厚的语气里,威胁重重,冷冽重重,又似从地狱里攀爬上来的蛊虫一般,欲迷人心智。
只是,她不信了。
这人的所有美好,她再也欣赏不来,纵是外表金玉,但这人的骨子里,则是败絮重重。她不信他的鬼话,甚至也因他的这番话,越发的加深了她心底的绝望。
他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太子。
她心底一清二楚,悲凉四溢,浑身紧绷颤抖,也无心再回他话。她仅是强行按捺心绪,再度抬头望向了城楼,望向了那城楼上的东方殇。
“皇弟。”
她扯着嗓子唤了一声,嗓音一落,她能清晰见得东方殇瞳孔骤颤,面露挣扎与悲戚,瞬时之际,她心口酸涩,忍不住泪流千里。
“皇姐此生爱错了人,成了东陵罪人,如今大军压境,皇弟不必觉得为难什么,尽管迎敌。倘若,倘若今日之战败了,望皇弟莫要气馁绝望,你定要好生的活着,去东陵捉颜思涵。蓝烨煜这魔头看似毫无软肋,但那颜思涵则是她的软肋。你若能对颜思涵断情,并将其捕了捉了,蓝烨煜对你,定会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