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小时候看不懂果然是有理由的,比如贾宝玉刚入学那一回,香怜玉爱两个人的性别他一直没搞明白,同窗们为什么讲宝玉和秦钟的八卦他也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男孩子啊。
现在他才看懂了,啧啧称叹。
同性相爱的故事,原来从古有之。
谁都不该被当成异类对待。
翻了好几个章回,浴室才传来了轻微的推门声。
吱嘎。
李泯一关上门,就直直地站在门后。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可他感觉自己是乱的,从头脑到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乱的。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却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迟钝。
他给眼下的状态找了个形容词。
还有
紧张。
肌肉紧张,浑身绷紧。
他无声地站了很久。
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景予小声地说灯在右边。
李泯像终于接收到了指示,赶紧开了灯。
灯亮之后,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怔怔的,看见洗漱台上有不同颜色的杯子、歪斜的电动牙刷、一堆不知名的护肤品。
架子上挂着毛巾,浴缸边放着香薰。
还有卡通图案的拖鞋。
直到又听到下一步指令,李泯才开始脱掉衣服,洗澡。
这次澡他洗得格外漫长。
好像不敢出去似的。
他甚至把鼻子以下的部位都没进水里,想把自己埋起来。
水变凉了都没察觉。
好久好久过去了,他才想到,是不是该出去了。
李泯缓缓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等他裹上浴巾之后,动作又停滞了。
他该穿什么衣服?
景予的吗?
景予正要放下书,突然想起李导应该
他默默地又把书举了起来,挡住视线。
门吱嘎开了。
看书,很显然不是那么的管用。
书页上方露出了李导沾着水珠的脑袋。
书页下方出现了浴巾的下半部分。
景予:
他无声地,转了个方向,逼迫自己继续专心读书。
李泯垂着头,站在浴室门外的地毯上。
眼睫毛上挂着水珠,还有水滴从脸颊侧面流下来。
他凝重地看着面前放着的衣服,最上面是六七种不同尺码不同颜色的内裤。
他其实只需要一个。
///
浴室门又重新关上。
景予屏住的那口气这才吐了出来。
太刺激了,这过分刺激了。
这是他该看到的画面吗?!
片刻之后,李泯才再次推门走了出来。
还好景予有段时间喜欢oversize,家里有一堆大号的衣服,才让李导能够衣衫完整地出来。
景予放下书,扯起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李导,喝点什么吗?
李泯顿了顿,摇摇头。
明明是很正常的流程,可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
景予立马站起来,带他去客房,今晚您睡这儿吧。
李泯点点头,照着指令往前走。
等他进了房间,景予才放松下来,倒了一杯牛奶,一口闷掉。
他刷了牙,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准备入睡。
一分钟。
三分钟。
十分钟过去了。
他猛地睁开眼。
睡不着!!!
不止是时差没倒过来,他现在大脑根本就处于极度活跃状态,压根静不下来,脑海里循环播放着这些天的每一幕。
不是反复重播李导牵着他的手就是重播李导刚刚的样子。
低垂着眼,有些无措,静静地、乖顺地站在那里。
虽然个子那么高,肌肉线条结实流畅,看起来一拳能打三个李浪。
但他那一瞬间的神情,偏偏就是能用乖巧来形容。
好像不知所措,正在等着老师布置任务的小朋友。
停不下来了。
越想,越遥远。
景予又回忆到他第一次看见李泯电影的那天。
他还在国外上学,和一群朋友出去看电影,影院里立着的无数海报里,出现了几张陌生的中国面孔。
他愣了愣,看见导演的位置上写着李泯。
他在想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叫敏也好,珉也罢,甚至同音的其他字,总归是寓意很好的,象征着父母对孩子的祝福与期盼。
可是泯的意思是,消除,丧失。
不仅看不见一点期望,甚至都能感觉到让人钝痛的恶意。
他好奇得很,丢下其他朋友,独自买了那场电影的票。
那是李泯的第一部 院线电影,他终于脱出了小众影人的身份,让许多票仓国家的人都能看见他的作品。
看那部电影的时候,景予的眼睛一直亮晶晶的。
他第一次感受到,才华是可以具象化的,哪怕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屏幕、虚构与次元,也能有直击心灵的震撼。
他去网络上了解李泯,除了作品之外便再没有只言片语,连合作演员也对他知之甚少,在访谈里也就说一声他很冷静。
在许多年的资料累叠下,景予脑海里塑造起一个沉稳、冰冷、镇定,才华横溢又神秘莫测的形象。他甚至想过李泯是不是一个团队,如果他是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毫不出错、毫不情绪化的精密大脑。
直到真正认识了李泯。
他发现李泯就是李泯。
他有自己的长相、自己的思维方式、自己的行为轨迹,别人把他当机器,可他不是的。
他就是李泯。
他不是不会,不是不能懂。
他只是一个在最基本的家庭教育中,就被剥除了人格的小可怜。
景予攥紧了被子,一个翻身坐起来,越想越气,恨不得再冲回远云庄园跟死老头子单挑。
在他的想象里,已经给死老头子一个左勾拳,上勾拳,右勾拳
在他颅内斗殴到高.潮的时候,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景予模拟勾拳的动作一滞。
然后立马收回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发现有撮毛实在没法压下来,干脆赶紧戴上了睡帽。
他爬下床拉开门,睡帽尖尖上的毛绒球耷拉了下来,垂在脸上。
景予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