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景梵呼吸错乱,长睫颤了颤,心痛如绞。
云殊华将法华碑刻取出,放在景梵手心中:拿着它,它会保护你,会没事的。
私自借用师尊的东西演了一场戏,现在总归是,物归原主了,咳咳
大团大团的鲜血,刺痛景梵的双眼。
他看着手中的碑刻,眼睛一闭,热泪便砸了下来。
小华,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景梵声线颤抖,喉咙哽咽。
云殊华强撑着点点头,说:可是,我从来没怪过你。
他感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便强压着痛意,用极低极细弱的声音,靠着景梵说话,鲜血从他口中断断续续滴落,渐渐变为血柱,洒在景梵干涸了发黑血迹的胸膛上,血迹交缠,复又变为鲜红。
景梵流着泪,双臂无能地虚揽着他,感受着云殊华渐凉的体温,低头与他厮磨着,紧贴额头。
两人心照不宣地贴在一起,感受着生命的消逝。
能不能,能不能不走?
景梵恳求着,泪水便止不住地流:能不能永远在一起,我爱你,我舍不得。
云殊华与他对视,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我知道,我知道的,因为我也一样。
他小心翼翼抱着景梵的腰,避开他的伤口,慢慢深呼吸,去嗅他身上的清莲香。
景梵悲恸地闭上眼,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如此恨自己的无能。
恨自己在这样的时候,连给爱人一个怀抱的能力都没有。
反倒要对方竭力覆上来,两人才能有片刻的温存。
景梵咬着牙,只觉心中酸疼难忍,痛苦不迭。
师尊,最后的时间能与你一起度过,我已经很满意很满意了,云殊华鼻尖发酸,再让我抱抱你吧,就算痛,我也不会放开了。
他轻轻靠着景梵的肩,泪雨潸然。
感受到云殊华的气力加快消失,景梵知道,这是生命走到尽头的征兆。
小华。他低下头颤声轻唤着。
下辈子,能带我去你生活过的世界看一看吗?
怀里的少年虚弱地笑了笑。
一言为定。
他睁开眼,抬眸看着暗沉的天。
我死了,绝不会腐烂在泥土里,我要变成一颗星星,飞到天上的银河中。
景梵浑身瘫软,牵着他的手,血滴在他的眼角,混着泪打湿耳朵,头发。
怀中人的分量变得愈来愈轻,化成细碎的光芒,消逝于无形。
良久,只有一朵卷着边儿的白莲落在景梵身旁。
与那朵花一起的,还有一块粗糙的星盘玉佩,静静地躺在原地。
景梵垂眸,泪水滴在花瓣上,玉佩上,血泊里。
彼时风卷云舒,天边已大亮。
萧瑟凄凉之景散去,曙光重返清坞,万物归于太平。
这世上有一个人消失了,却有许许多多正在生活的人在不知情的境况下保住了性命。
一日复一日,山河复太清。
妙色王求法偈有云: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世间之理,大都如此。
第106章 如梦泡影
长河无波,脉脉流动。
顺着曲折的河岸向上游慢慢地走,只见几片葱绿的落叶在河心中涤荡着,顺流而下,飘向远方。
上前将落叶捞起,那叶子沾着水珠从指缝中溜走,惟余一点水光,晶莹地躺在掌心中。
雾霭罩顶,跨越清澈见底的河床,便来到了一片江心洲。
依旧是那一棵巨大而古老的菩提树,荫蔽中,蓝衫男人伫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双手负在背后,似有所感,转身看着江心洲边一道缥缈的虚影。
你来了。
男人冰蓝色的眸子沉沉地凝视着他。
那虚影怔愣了一下,好半晌没有反应。
心绪却莫名地安宁下来。
男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有舍有得,大舍大得。你这一生舍了这么多东西,却一无所得,如今在菩提下作忏,可曾有过后悔?
虚影皱着眉,微顿: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男人惊讶地哦了一声,笑了笑说:那么你认为,值得吗?
以我一人之力扭转乾坤,换河清海晏,有什么不值的。
来,男人衣袖轻拂,对着那道影子勾了勾手,看看这尘世沧浪之水,会不会因为你的付出而有所改变。
走到洲边,只见水面之下现出一副山河湖海的画卷,那其中大大小小的人在提剑打架,有的掉了脑袋,有的掉了胳膊,有的面露悲色,拼了命地向外跑。
不多时,画卷延展至末尾,只见天地萧索,一派凄凉,许多人正举着杂七杂八的工具垦地伐木,看不见的角落里,仍有穿着黑衣的魇鬼在暗暗地盯着他们。
影子默了良久,说道:百废待兴,来日可期,这正是我想要的。纵然余孽未除,比之先前也安定了许多。
蓝衣男人垂眸睨着河中粼粼波纹,轻声说:你觉得值得,那便是再好不过。
不过,我为何会在这里,虚影警惕地看着他,我不是死在那场大战中了吗?
唔。
男人微微一笑,挑眉道:看来你都忆起了云殊华。
这个名字说出口,便像咒语一般刺入影子的脑海里,他头疼地捏住眉心,连忙说:你到底对我做了些什么,我为何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余的记忆回想起来却异常模糊。
那些记忆不过是你在下界遇到的诸多烦恼,如今你脱离了下界,那些记忆也不该留。
男人眸色一暗,悠悠道:现在,你有一个永远留下来的机会,你愿不愿意接受?
云殊华没有拒绝,只反问:接受如何,不接受又如何?
接受了,你便能超脱欲界,得道永生,与我生生世世操纵下界命盘。
若不接受男人叹息,你还能去哪呢?
云殊华思忖再三,定睛道,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刚才你说得道永生,莫非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
还有,你为何要顶着我友人的脸。
云殊华面上划过一丝厌弃:他已经故去了,你何必再以此面貌现身。
你不喜欢吗?男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我本无真身,可以化作你想见的任何一个人。
话音甫落,白衣委地,莲花盛开。
云殊华看着眼前人的样貌,瞳孔针一般地缩了缩,扬声道:我见过你,在裉荒山上,你曾经入了我的噩梦,假扮成别人的样子。
男人剑眉微挑,不置可否:有时闲来无事,也会愿意去下界逛一逛。
云殊华偏过头,努力不去看那张熟悉的脸:既然你有这样神通广大的本事,还是劳您将我送走吧,碧落黄泉,我该去哪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