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也单膝半跪,和杜恒霜一个姿势,看着两个孩子温言道:“我和你们的娘亲当然认得。你们放心,以后我们不走了,就在家里陪着你们,陪着你们长大。”
平哥儿和安姐儿对视一眼,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轻声道:“多谢爹,多谢娘。”
杜恒霜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快步离开中堂,往一旁的东次间躲进去,在里面捂着嘴,无声地痛哭。
萧士及想追上去,诸素素止住了他,道:“你陪着孩子。”然后把自己抱着的小白狐送到平哥儿面前,道:“你是平哥儿?——这是小白,是你们娘亲的小白狐。你帮你娘一个忙,养着它,好不好?”
平哥儿不知道娘亲为何又哭着离开,以为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惹娘伤心了,就像以前带了他们一年的那那个“母亲”,总是让他们一定要听她的话,一定要孝顺她,不然她就不疼他们了……心里更是惶急,忙接过小白狐,急急点头,“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照顾它。”
诸素素一窒,歉意地对萧士及笑了笑,急步奔进里间。
方妩娘就站起来道:“大家去花厅吧,快要摆饭了。”说着,带了人出去。
萧士及也带着平哥儿和安姐儿跟着去花厅。
中堂上一下子空无一人。
诸素素在东次间劝杜恒霜道:“你多少忍着点儿,在孩子面前这样一惊一咋的,你吓倒他们了。”
杜恒霜泣道:“我实在忍不住。我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就因为爹娘说要陪他们长大,还要对我们说‘谢谢’,你叫我怎么听得下去?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他们……”说着,扑倒诸素素肩上,痛痛快快地放声哭了起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诸素素拍着杜恒霜的后背,没有劝她不要哭。
她知道杜恒霜需要发泄,而眼泪有助于清除情绪上郁积的垃圾,对心理健康有好处。
没事,哭哭更健康。
杜恒霜痛快儿哭了一场,果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拿帕子抹着泪道:“好了,知错就改,亡羊补牢,希望还来得及。
诸素素就笑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小孩子小时候是不记事的。你看,你从他们出生到一岁,几乎是不假他人之手,完全自己带,可是他们完全不记得你了。后来过了这两年,他们也不过才三岁而已。如果是三四岁之后,要他们忘掉以后的事确实不太容易,但是才三岁多,完全没有问题的。你问他们一年前的事,甚至几个月前的事,他们都记不住。”
这不是他们笨,而是由孩子生长发育的自然规律决定的。
诸素素从后世而来,知道人类三岁以前的记忆本来就保存不下来。因为从出生到三岁,是孩子大脑神经细胞快速生长的时期。在这一时期,大脑里面掌管学习和记忆的海马体区域神经细胞快速生长发育,新的神经细胞不断分裂出现,导入现有回路,以致记忆不断重组,最后覆盖了旧的细胞,导致无法形成长期记忆。
只有三四岁以后,神经细胞的发育趋向成熟变慢,孩子大脑里的记忆才可能慢慢沉积下来,形成真正的长期记忆。
杜恒霜却一直以为诸素素在安慰她,但是听了也好受些,便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素素。”
诸素素笑着转移话题,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今日要在陈月娇面前现身,让她看见你?咱们不能偷偷先把事情安顿好了,再出现吗?”
杜恒霜拿绢子拭了泪,道:“我们不是要引蛇出洞吗?要引蛇出洞,当然要先打草惊蛇才行。不然那狡猾的蛇如何会在人前露出它的獠牙和毒信呢?”
诸素素恍然大悟,“你在以身做饵啊?!”
杜恒霜点点头,“……你忘了,有人跟我们说过,背后的人,是宫里的贵人。”
“宫里的贵人?那他知道到底是谁吗?”诸素素知道,这是说的安子常以前跟她们说的话。
“没有。他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只说跟宫里的贵人有关。想来他是拿到一些跟宫里有关的证据,但是你也知道,宫里人那么多,那些人又都是人精子,就算有证据,也不可能是那种明晃晃把名字刻在上面的铭牌。他也是猜测而已,而猜谁都是一场大风波,所以他也不敢说到底是谁。——我这样以身做饵,也是没法子的事。”
杜恒霜说完就带着诸素素一起去花厅陪着方妩娘他们吃饭。
吃完饭,方妩娘也不想走了,想留在这里多陪陪杜恒霜。
许绍和萧士及商议了一下,也打算留下,还特意让许言辉调了一队京兆尹府的衙差过来,将杜宅团团保护起来。
萧士及已经是正二品的神武将军,有了自己的亲兵护卫,见状也将自己的亲兵护卫调了一百人过来,在杜宅里面的二门边上驻扎,甚至连屋顶都派了人驻防,真正将杜宅围得水泄不通。别说老鼠,就连苍蝇蚊子想飞进来都难。
诸素素看见这么大阵仗,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杜恒霜今日在人前露了脸,那幕后黑手,肯定是不想放过她。
果然到了晚上,杜家所居的那条街上,抓了不少宵小之徒。都被京兆尹的衙差抓起来,投到大狱里,只等京兆尹发话再审。
萧士及就在杜恒霜闺房外面合衣而卧。
下人都在外间候着。
杜恒霜和诸素素两个人住在杜恒霜以前的闺房里,带着平哥儿和安姐儿两个孩子,终于将一夜平平安安熬了过去。
这边陈月娇坐车离开官鼓街,就没有回萧家二房的宅子,而是直接回到新昌坊她和金姨妈以前住的那所宅子里。
今天在官鼓街发生的事,实在让她气坏了。
陈月娇当然知道杜恒霜在撒谎,可是让她憋屈的是,明明知道对方在撒谎,她却无法揭穿她!
想她陈月娇终年打雁,却到底被雁啄了眼……
还是找太子问一问吧,看看到底要怎么办。总之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尽快铲除杜恒霜。这个人,她早说不能留,可是太子就不听她的。
她回到新昌坊的宅子之后,派了仆妇去一个铺子送信,同时派人去城外自己的庄子上查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时自己去了厨房,将一个小药包拿出来,在厨房的一些角落洒了些药粉。
到了第二天,她就能再得几只死老鼠。
到时候,哪怕是真的引起鼠疫,她也在所不惜了!
杜恒霜这一次一定要死!
或许是这些遮遮掩掩的事她做惯了,此时倒是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总是担心会不会哪里出了错。她努力了这么久,可不想功亏一篑。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不过她虽然睡不着,但是也知道杜恒霜没有证据,她又有太子撑腰,可能会丢脸,但是不会有大碍。
所以第二天天刚亮就起身,直接坐车回萧家二房的宅子里去了。
龙香叶知道她昨晚没有回来,就问她昨天去哪里了,陈月娇想了想,就道:“娘,我跟您说件事儿。——姐姐回来了。”
龙香叶一时没听明白,没有在意地自顾自对镜梳头,漫不经心地问道:“姐姐?你的姐姐?你有姐姐吗?”
陈月娇掩袖笑道:“就是侯爷的原配杜氏。——娘怎么这么快就把她忘了?”
龙香叶领会错了陈月娇的意思,打了个哆嗦,手里的梳子掉了下来,忙道:“你看见她了?在哪里看见的?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糟了,这里真的闹鬼啊,不能住人了。咱们得赶紧搬到老大那边去。要不要请高僧过来做法?可怜的孩子,她死得惨,死得冤,我都知道……”说着,又哭了起来。
陈月娇无奈地摇摇头,帮龙香叶拿着擦眼泪的绢子,道:“娘,我要恭喜娘了。姐姐她没有死,她活着回来了……”
龙香叶半晌才听清楚了陈月娇的话,一时愣住了,半晌才道:“她真的活着了?你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陈月娇道:“就是昨天早上,在大门口。侯爷到底是夫妻情深,一见就追上去了,听说昨天晚上就没有回隔壁的大宅呢。——也不知道在哪里过的夜。姐姐这一年多在外面,唉,也不知道有没有吃亏……”说完忙捂住嘴笑道:“娘,是我多嘴了。姐姐一定不会有那些龌龊事的……”
龙香叶拧紧了眉头,暗暗琢磨起来。
而此时,杜恒霜还是穿着那身白衣,坐在车里,在萧士及的陪同下,往皇城那边行去。
永昌帝住在皇城里面的宫城太极宫里,被世人称为“北内”。
太极宫的正门是南门,叫作承天门。承天门有高大的城楼和五条门道。门道上整整齐齐铺着长条型的石条和石板。而在承天门外,有一条长五里多,宽约一里,东西向的横街,同另一条宽约五十丈,南北走向的朱雀门大街相交,使得承天门前面形成一个“t”型广场。
每逢改元、大赦、新年、阅兵、献俘和接见外来使臣,都是在承天门上举行。
同时在承天门前不远的地方,也就是“t”型广场的两街相交之处,立着一面高三丈,直径约一丈的玄色大鼓。据说,这是当年黄帝伐蚩尤的时候,玄女猎捕天下夔龙,剥其皮为黄帝造了八十面皮鼓。夔皮为面,夔骨为槌,声传五百里,威震天下。
承天门前面立的这面大鼓,据说就是那八十面夔龙皮鼓之一。
是真是假当然无从考证,但是这面夔龙皮鼓,却是永昌帝“顺天承应”的证据之一,被立在承天门前。
上京告御状的百姓只要能有机会敲响这面夔龙皮鼓,就能得到陛下亲自垂询,聆听冤情。
只是一般的普通人进不来皇城罢了。
这一次,杜恒霜让萧士及带着她,来到皇城里面的宫城,站在承天门前的夔龙皮鼓前,摘下皮鼓旁边挂着的夔龙骨槌,奋力举起,敲响了大鼓!
咚!咚!咚!咚!
那皮鼓的声音如龙吟,如凤啸,声震九天,在宫城上方盘旋数圈,又往整个长安城扩散而去。
整个长安城都听到了这震天的鼓声!
永昌帝在太极宫听见这鼓声,惊讶的问道:“何人击鼓?有何冤屈?”
毅亲王得杜恒霜昨日所托,一大早就入宫,守在永昌帝身边。
此时听见鼓声,知道是杜恒霜来了,便单膝跪地,对永昌帝道:“父皇,击鼓之人乃是柱国侯萧士及的原配发妻杜氏。她有莫大的冤屈,想求父皇做主!求父皇垂询!”
永昌帝一惊,“萧卿家的原配发妻?她不是死了吗?”
“她没死,但是被人夺了家,占了位,如今骨肉疏离,伉俪难偕,鸠占雀巢,实在是苦不堪言!”
永昌帝皱着眉头,“如果她有冤屈,去刑部,或者京兆尹府鸣冤就行了,为何要来宫里?”
毅亲王的头垂得更低,“听说,她的冤屈,跟宫里的贵人有关。恐刑部和京兆尹府都不敢处置,她无法,只好请父皇主持公道!”
永昌帝心头大怒,站起来道:“宫里有谁的手这么长?敢害朕国之大将的家眷?不把朕放在眼里是不是?!”说着,怒气冲冲道:“带杜氏进来,朕为她申冤!”
毅亲王大喜,忙行礼退下,将杜恒霜和萧士及带了进来。
杜恒霜一身白衣,跪在永昌帝面前,一字一句地朗声道:“陛下,臣妇状告陈月娇勾结宫里贵人,为夺臣妇正室之位,杀人灭口,蒙骗世人,沽名钓誉,强嫁有妇之夫,廉耻尽丧。——求陛下为臣妇做主,将她处于极刑,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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