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岑又细听了一阵,确认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便径直往前走。
琴濯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干脆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
第36章 芙蓉蛋(1)
那阵哭声若有若无, 在晦暗又茂密的山林间显得愈发飘渺瘆人。
琴濯原本跟薛岑并排走着,到最后又落在了他身后。薛岑感觉到手指上的手帕越扯越紧,用力拉了一下, 将琴濯拉到身侧,看着她跟个鹌鹑一样, 好笑不已。
说要刺探清楚的是她, 害怕的也是她,这人有时候也矛盾得很。
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在脚底下, 薛岑待要细听,却又没了动静。
灰蒙蒙的月色中,琴濯的眼眸好像蒙了一层水光,仿佛挤一下就能溢出来, 惊恐万状。
看她一副快哭的样子, 薛岑忍不住动容,对暗处的鬼鬼祟祟也有些恼怒, 一把拨开了挡在前面的灌木丛。
琴濯已经想象到青面獠牙的鬼怪和满身是血的女鬼了,定睛一看却咦了一声,从脚底不断往上游走的寒意顿时闸住,藏在薛岑身后探了探头,“是人啊……”
对面的两个人看见他们却如同见了鬼,满脸惊慌,若不是女人怀中还抱着个孩子,可能拔起身就会跑了。
“你不是……阿昭?”琴濯看清一旁青年的面容,对他俊秀的长相还是很有印象的, 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况,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杂草锄得干净的空地上, 支棱着一个简单的青布帐篷,旁边还有一些吃喝用具,显然已有人在此久居。
女人披散着头发,抱着孩子靠在一侧,从她气息来看也是虚弱不已。
琴濯看着女人像是生产后不久,她把孩子紧紧扣在怀里似乎怕他哭闹,孩子小小一只手臂露在外面,五个小手指微微张着,明显不舒服。
“你把孩子抱得太紧了,会喘不上气的……”琴濯心下不忍,好意上前提醒,名唤阿昭的青年这时候反应过来,如同一匹孤狼跃到妻儿身边,眼神有些恶狠狠的。
琴濯被他吓了一跳,薛岑上前将她挡在身后,本没兴趣了解眼前的事。但阿昭是绿溪村的村民,村子里从未有过小孩,如今在这深山野地里却有个刚出生的,必然是偷着生下来不敢向外道。他们撞见了可以不说,但这两人未必就信得过他们。
“你们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我们是想要离开村子,来这里找路,无意碰到……”琴濯也劝着阿昭,但丝毫没有减少他对他们的防备。
这时候阿昭身边的女人问他:“他们是外来人?”
阿昭犹豫着点了下头,仍旧虎视眈眈对着琴濯他们。
“外来人……或许能了解我们的难处。”女人反倒松了口气,俯首用脸贴了下孩子的额头,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温度,一时竟没哭闹,依偎在她怀中逐渐安睡。
琴濯和薛岑干站着看了半天,心里已经冒出了好几百个疑问,几乎要将她憋坏了。
女人抬起头,暗淡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越发显得几分苍白。
“我叫灵溪,是阿昭的妻子。”
“可是……阿昭的妻子不是去世好几个月了?”琴濯想起村中的人说过,当时还觉得阿昭年纪轻轻就死了妻子,确实很可怜,可如今听到这个叫灵溪的女人说起,她又有点不确认眼前到底是人是鬼了。
灵溪刚生了孩子,还有些虚弱,憔悴的神色在冷寂的夜里似乎也带着一股羸弱之气,琴濯感觉她下一刻就会飘走一样。
灵溪待要解释,阿昭不敢把信任交给两个陌生人,张口叫了一声。
“既被撞破一回,以后也一定会有第二回 ,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永远没有身份没有姓名地活在阴暗中。或许……或许这是条生路也不一定!”灵溪说着,眼底满含希冀地看向琴濯,继而俯下身,“外乡来的朋友,请你们……请你们救救我跟我的孩子!”
打从进来薛岑就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琴濯看着眼前的情景乱了手脚,为难道:“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救可以救,可怎么救啊?”
琴濯没主意,又看向薛岑,见他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微微安下心来。
薛岑看着灵溪怀抱中的孩子,忽然问道:“村子里为什么不能养孩子?”
薛岑的话也问到了琴濯不理解的地方,阿昭犹豫片刻,只道:“这是村子里的规矩。”
“这算什么规矩?”琴濯十分不理解,难道延续后代不是大多数人的希望么?
灵溪看着怀中安睡的孩子,满脸柔和之色,可叹息中却满含酸楚,“我跟阿昭从记事起就在村子里了,我们只知道这是规矩。村里成了亲的人,都要遵守这规矩,有了孩子就是不对的。”
琴濯越听越糊涂,“既成了夫妻生孩子不是顺其自然的么,除非自己不想要,不然这哪里挡得住?”
起先灵溪和阿昭也不懂,他们从小在这规矩的束缚下长大,觉得成了亲就是一起搭伙,生孩子就是错误的。
只是他们那时候还没意识到,人有天性,也有欲望,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成了夫妻,交合繁衍都是天性。
一切就在自然而然中发生,直到灵溪意识到自己身体里孕育出了另一个生命,他们一开始也害怕,担心被村子里的人发现,被村长责罚。
可生命的孕育不可阻挡,灵溪感受着身体里的异样,好像醍醐灌顶一样,明白了夫妻的意义。
“这孩子是我自己的骨血一点一滴滋养出来的,他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延续,怎么会是错的呢……”灵溪终于明白做妻子,做母亲,不仅仅是他们这样一块起灶,一块吃饭,还有相濡以沫,相伴终老。
只是他们无意间懂了,村子里的其他人未必会懂。规矩是钉死的,仅靠他们又如何能打破。
“灵溪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眼看就要瞒不住,我便和她商量了个办法,假装她生了重病,没多久就去世了。”
要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并不容易,阿昭只能兵行险着,偷偷在灵溪的棺材上打了孔,给她放了一些吃的东西,等她下葬以后,趁着深夜无人再去把坟挖开。
灵溪成为“已死之人”,必然不能再回村子,阿昭便将灵溪安置在山上,每天借着外出采药打猎过来照顾,几个月间倒也相安无事。
孩子在前夜的大雨中降生,两人看着自己的骨肉,作为父母的天性悄然萌动,重新开始思考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
“我没办法带他们母子回去,孩子在这里每天都是受罪,不想倒先惊动了你们。”阿昭蹲在一边,满脸的颓废。
弄清楚整个来龙去脉,琴濯心中萦绕的一些困惑也随之解开。难怪每家每户的房屋都建成两间卧房,原也不是作为客房,而是夫妻各有一间。
这村中的夫妻看着都相敬如宾,却柔情不足,原来根本就没懂这层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