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那日撑船时候的精神抖擞,他抬头看了一眼周晏,就佝偻着身子去握巫奶奶的手,声音苍老而疲顿:“对不起啊小伙子。”
他同样布满皱纹的手腕间,晃晃悠悠地缠着两圈贝壳项链。
阴暗屋子中处处充满了一种老人的味道,岁月似乎都在这里老去,唯有从闪着瑰丽光芒的贝壳项链上,依稀能窥见些生死相隔之前的豆蔻岁月。
隗朗立在棺材旁,深深垂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一滴一滴地砸到地上。
周晏什么都没说,他从储物戒中拿出那夜他摘的那朵红珊瑚花,储物戒中无光阴流转,红珊瑚花丝毫没有一点要枯萎的迹象,周晏弯下腰,将红珊瑚花放到了棺材中。
他转身出了屋子。
隗朗跟在他身后,一直将他送到了小道上。
就在周晏要走了的时候,他开口叫住了他:“周大哥,我阿奶后天下葬。”
周晏回身,就看到少年略微慌乱地转开了眸子。
心中一叹,上前一步,周晏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温声道:“隗朗,不管怎样,周大哥都希望你能明白,所有的挽回,不能以伤害他人为代价。”
隗朗慌乱地点点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周晏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去给你阿奶告别吧,我后天应该还不走。”
少年这才擦擦泪,转身回了屋子。
而周晏看他进屋后一扭头,就看到沈妄站在不远处等他。
两人一起并肩往回走,周晏歪头看了看他冷着的一张脸,感觉很有趣:“谁又惹你生气了?”
沈妄看了他一眼:“别人的头很好揉?”
揉了一次又一次。
他又道:“别人的脸也很好捏?”
捏了一次又一次。
是他有头我没有吗。少年磨了磨牙。
愣了一下,周晏笑了,他想伸手去揉揉沈妄的头,却不料一抬手,就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
周晏被疼的吸了一口冷气。
沈妄顿时顾不得生气了,他伸手攥住周晏的手腕,就要去看他的伤口,眼中的担心真真切切,周晏被他攥着手,给他的目光烫了一下。
他不知为何,伸出手揉了揉沈妄的头。
少年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沈妄,”周晏低眸,鸦羽般的眼睫划过小小的弧度,“我格外喜欢隗朗的原因是......”
他心道:接下来的话我不该说出口。
可他还是说了:“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你被很好的照顾长大,不受一点苦的话,如今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高兴了会大笑,汲取爱长大的小树苗,仰起头来底气都比别人多几分。大地上的荆棘束缚不住他,快意的像天生该当属于长空,哪怕是有险峻高峰挡在他面前,他也有勇气爬上去,与最壮阔云朵相遇。
只有从小很苦的小孩儿,才会抿着唇挺着背,骨头被打碎搀着血也要自己走,连句我也想要一个拥抱都不敢说出口。
周晏弯了弯眸,用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语气道:“把你右手给师兄看一下。”
他说完,没有伸手去那沈妄的手,而是轻轻柔柔地看着他。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沈妄低着头,自己将右手递给了他。
微微颤抖着。
周晏细长手指握着他的手,另一只将他的袖口往上挽了两折。
随着他的动作,少年结实的手臂上露出来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只粗粗抹了薄薄一层药,连绷带都没系。
他刺向云芜肩膀的那一剑,用了最大的力气,剑脱手的那一刻,虎口就已经被震碎,哪会什么伤都没受。
周晏低着头,从储物戒中拿出来灵药和绷带,一点一点地给他处理好伤口。
到最后他恶趣味地在沈妄手腕上系了一个蝴蝶结,拍了拍他头:“你以后受伤了,不用去寻别人,只管来找我。”
他道:“只要是你来找我,我总是在的。”
隗奶奶下葬的那天,大半个瀛洲岛的人都来送葬了。
周晏和沈妄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静静注视着载满红珊瑚花和老人的棺材阖上,再被埋入土中。
和十二洲人的习惯不同,瀛洲岛如果有人死去,大家便载歌载舞地欢送她离开,岛上的人觉得人世总是太多苦,死亡是一种解脱,彼端便只剩下快乐。
这是一件好事。
隗奶奶被隗爷爷和隗朗强留在人间这么长时间,也终是要去往没有悲苦的那端了。
隗朗来邀请周晏一起去跳舞欢送隗奶奶,周晏笑着拒绝了,只和沈妄站在人群最外面,隔着一道人流,去看那端的歌舞。
歌声晃晃悠悠地持续了一整天,到结束的时候,隗奶奶的坟上被放满了水果和鲜花,还有七彩的贝壳,这些东西将坟盖住,消散了些许三尺黄土的凄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