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秉中修复画作的手法比起瓷碗和木匣都要更为慎重一些, 那幅画落在他的手里好几天,第一天的时候先是被仔细端详了一遍,然后稍稍清除了一些浮尘和霉菌, 都是表面上那部分,真正的渗入画纸之中的污垢都没有动, 而有些水迹模糊的地方, 更是看上去就让人头疼, 该怎么清理呢?
纪墨看着那幅画,让他画一幅类似的画作,不要求画境的情况下并不难,但, 仿画并不是修复, 哪怕是高仿, 也是另一幅画作了, 不能说跟原来的画作毫无关系,可到底不是一回事儿。
所用的也只是他上个世界学习的画师技艺, 并非这个世界的修复师相关了。
“爹爹, 这个要怎么清理啊?”
“热水烫。”
莫秉中给出的回答干净利落,听得纪墨直皱眉, 水洗?没开玩笑吧,画作是在纸张上的,而无论是墨色还是纸张,难道不会在水中化成一团浆糊?以这种纸张的质量,难道能够泡水不烂?
那画作看上去实在是太破烂了,有些地方甚至能够看到明显的破洞, 如同虫蛀一样, 似乎触手一碰就能直接化为齑粉。
纪墨知道自己现在还是小孩子的身份, 根本不会被允许碰这种重要东西,没有贸然伸手。
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交握着,自我克制着,就在一旁站着,只拿眼睛去看,明澈的瞳仁儿内部,疑惑都写得那样清楚,看得莫秉中咧嘴一笑,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转身去看灶台上烧着的热水好了没有。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要开始正式地修复画作了。
先找木盆装盛上一盆热水,放在桌边儿等候使用,画作被放置在桌上平铺待洗。
莫秉中从工具箱中拿出一样形状有些奇怪的“刷子”,正确的叫法应该是排笔,若好多根笔扎成一排,下方的毛都连成一片,又有些像是某种管乐的模样。
一边儿是笔毛,另一边儿还有着上翘如爪牙的木质结构,因是上翘的,并不影响笔端的使用,而背朝笔端弯出的弧度,似乎刚好可以克制一下使用毛笔不够节制,一笔到底的惨烈状况。
又或者,在排笔刷洗之后,弯曲光滑的弧度正好可以把画芯擀平整?
莫秉中的手法纯熟,拿排笔蘸了热水就往画芯上刷,看他这动作,因太熟练了,反而有些不够细致的感觉,纪墨几乎不忍看,总觉得在这种冲刷之下,哪怕是陈年的墨色也会被淡开,连同纸张纤维之间的紧密结合也会因此有了疏漏。
“看好了。”
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莫秉中说了一声,也没看纪墨,就挥舞着排笔开始洗画,一遍刷过,有种用高压水枪冲洗沉垢之后的那种减压感,纪墨看得新奇,颜色,竟是没掉!
再仔细看,纸张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完全没有化开的感觉,前面笔毛刷过,热水被铺展开,后面那背弯的弧度跟着刮过,若一个刮板,把所有多余的水分都挤出来,两者配合,竟是无往不利。
莫秉中是从画作上方开始清洗的,横向清洗,这一排笔刷过,便似雨过天青,重新展露出画作之中晴空该有的颜色来。
连续几排刷过,画作焕然一新。
这是一幅山野老人图,晴空之下,树旁石上,静坐的老人持着一个酒葫芦,似乎是半醉未醒,眯缝着眼睛看着斜上方的天空,又似乎是沉吟前路,不觉望天发出一叹,画作上多有损毁之处,无法看出整幅画的意境到底是怎样的,但,吾望霜天多寂寥,应该是这样的感慨吧。
莫秉中并不是只洗了一遍,在纪墨以为可以的时候,他换了一盆水,又开始洗第二遍,这一遍,许多顽固性的污渍都被彻底冲刷下去了,完全不能抵挡的感觉,直到水色清明,画上的颜色似乎也清晰起来,若刚刚描摹而上,清晰光亮。
用软布轻压,吸走多余的水分,残留的脏水被吸附在软布之上,一块儿块儿软布被丢弃在一旁,画作已经跟之前截然不同了。
接下来就是揭去背纸。
揭去背纸的过程不必细述,莫秉中做得流畅自然,纪墨看得赏心悦目,在这等专业人士的手中,这些活儿举重若轻,看起来就像是行云流水一般无需多费心思,其实未必真的毫无难度,只是看的时候只觉得一切都很轻松罢了。
既轻松,就无需多花精力在上面,想要多看一两秒也不能够,只能跟着转到下一个步骤——揭命纸。
一幅装裱好的画,看上去一层的画纸部位其实至少有三层,第一层就是人们能够看到的画作,可称为画芯,其后一层紧贴着的就是托纸,这层托纸与画芯息息相关,能够延长作品的寿命,所以也可叫做命纸,承着画芯之命。再后面一层托纸就是背纸了。
有的背纸只有一层,有的会有两层之多,如水果的外皮,轻松剥下不会损伤果肉,揭下它的技术含量就与揭命纸不同了,相对容易一些。
命纸则不同。
“如这等古画,若要修复,只记得四个字就好。”莫秉中手上动作着,嘴上却开始说话,正是教授纪墨其中的要点。
“哪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