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师都如此么, 还以为很高大上呐。
纪墨这般想着,拿过了自己那个小酒盅,如同品评红酒一样, 先凑近了闻了闻, 那悠然的香气一直很让他好奇,酒和酒的不同,从香气上就能闻出来吗?记忆中每年大家喝的酒也都会变的, 那个时候, 怎么没感觉到有什么香气呢?
倒是红酒,据说有先闻后品的说法, 说是可以晃悠两下让酒香弥漫出来,似乎如此才能显得高雅,作为西餐必备,谁没有因为想要装逼的心思了解过一二呢?但纪墨也喝不惯红酒味道, 不常喝再学那样的做派, 自己都觉得不像样子,后来也就没用心, 如今想来… …
举杯而饮, 脑袋仰起, 杯子都算是倒扣在嘴上,让那几滴酒液一滴不剩地被送入口中,于口齿间流经,含在舌下感受, 直到最后咽下之后,纪墨脸上的表情才凸显出某种接受不良的信号来。
“如何?”
杜美虽然在喝酒, 眼角余光却也在看着纪墨的反应, 对方先闻的动作让他颇为赞许, 就要仔细不浪费才好,起码这种认真谨慎的态度,看在他的眼中是欢喜的。
世上哪里有那许多天才,日复一日的锻炼之后方才能够说出一句“唯手熟尔”,把技艺分解成若干个需要身体记忆的步骤,再把这些步骤的反应练就成本能,哪怕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手就知道要拿多少分量的东西投入了,唯有如此,把所有酿酒的步骤都烂熟于心,酿造出足够具有特色的好酒来,方可称之为酿酒师。
杜美并不觉得自己是天才,他能有今天,不过是因为知道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一门心思在酿酒之上而已。
自恋是因为自信,而自信,是建立在实力上的。
若没有傲视群雄的实力,他又凭什么自恋到自比仪狄?
所有因为他的自恋而小瞧了他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
“味道… …”纪墨犹豫了一下,先说了闻到的香气,他的形容词相较于土生土长的孩子来说真的是优秀了许多,什么雪中青松,林中暗香,都让人悠然神往,杜美也因为他这样富有联想的形容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他的身上,认真听他继续讲述,那些以前自己都说不太明白的感觉,在这种形容之中具体起来,让他捋着胡须微微点头,对啊,就是这样的,不错,这个词儿不错,他怎么没想到这个词儿呢?
“入口后呢?”杜美不由催促了一下,想要听到那他认为最美的感受对方又是如何形容的。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从来不喜欢喝酒,不是第一次喝酒,却也只是为了那香而尝试的纪墨表示,酒这个东西它那个味道,除非是不含酒精的,否则,酒精的浓度高低都不影响那种特殊的味道,香雪酒不像很多高度数的白酒一样火烧一样窜入喉中,一路火辣开路,让人感觉到不适痛苦,却也不意味着没了那股子味道带来的感受,类似仿佛。
香气依旧在,甚至此刻不适稍稍过去,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那种香,似雪水入腹,自有清冽之意,却也有种凛然如兵戈,一路相伴,披荆斩棘。
纪墨潜意识认为,杜美恐怕不会愿意听到任何不好听的话,所以稍稍修饰了一下对这种感觉所用的形容词,不得不说语言这个东西还真是博大宽容,褒义词贬义词,同一句话中用出来,语气不同,也会产生不一样的效果。
“… …如雪着火,焰藏于冰下,深入体内方才炽燃起来,又夹杂在冷意之中,虽有霸道,却也令人回味其香,不忍摒弃… …”
——吞进去的难道还能吐出来,当然是“不忍摒弃”了。
听得纪墨的形容,哪怕看到他那小孩子的脸上有几分不喜之意,杜美也没因此生气,反而笑开了,拍着大腿道:“着啊,就是如此,对,就是这样,披荆斩棘,若非如此,又怎见雪之霸道,对,对,就是霸道,用在此处,亦不为过,那香,也是霸道的。”
香雪酒并不是真的纯粹的绵柔,若是一点儿劲道都没有了,那就是女眷们喜欢的甜酒蜜酒了,当不得男人的追捧,似把所有辣意都隐藏在雪意之中,凛然之冷团握再松开,难道不会感受到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吗?明明是冰冷,却似烤了火一样,也会带来一股热意。
要的就是那一股子藏于冰雪之下的热辣。
“为此形容,当浮一白。”杜美说着,又把壶嘴对准嘴巴,直接灌了一大口。
“难道不是当浮一大白吗?”这个可算是常用词句了,纪墨不觉出口,其实有几分吐槽对方并不把酒倒入酒杯之意,然而杜美听了,又是如样大大一口,还夸赞纪墨:“不愧吾徒,深得吾心,当得大白,果要大白才能明心… …”
说话间,又是一大口灌下,那酒壶本来就谈不上多大,成人手握的窄颈,又并未灌满,如今几口接连下肚,再下一口就是涓滴了。
杜美脑袋后仰,含着壶嘴朝天,脖子都恨不得向后弯折了去,保持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原样,将壶嘴与口分离,可以肯定,壶中此刻定然是一滴不剩,都被他吞入腹中了。
半壶酒,不足醉人,却足够熏然兴起。
“走,出去,该酿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