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二郎的性子还是长成了,后面再没掰回来,那点儿小聪明,看在纪父眼中都是愚蠢,便如此刻,这挑话的言语,实在称不上高明。
他轻轻一叹,端着药碗喝了药,摆手就让二郎回去歇着,扬声叫了儿子进来,给纪大郎说让他纳个妾,试着再生一个,别看纪家总是一脉单传,但每一代总有那么几个不信邪的,希望试着多生几个。
多子多孙多福寿,纪父这样的年龄,总是希望看到更优秀的孙辈的。
纪大郎对此倒不排斥,天下男人,不爱色的有几个,纪父这边儿刚松口,他就跟纪母说了人选,纪母这个做婆婆的,不挑儿媳妇道理是一回事儿,疼爱儿子是一回事儿,既然儿子想要个妾,还看好了人选,她这个当母亲的岂有不赞同的?总不能为了儿媳妇委屈儿子吧。
金娘知道消息之后狠哭了一场,在“再闹就休回去”的威胁之下,闭了嘴什么都不说,她若是被休回去,那这新来的就直接是妻了,可不更让人恨?
这妾就是同村的姑娘,家里头可怜,父亲病重拖垮了家,大姑娘裙子上带着补丁还要自己下河捉鱼,纪大郎见过几次,给帮过忙,当时只是有好感,孝顺么,总是让人喜欢的,想到纳妾,就想到了这个人选。
两边儿谈拢之后都没拖延,很快就成了。
那姑娘也是个运气好的,竟是没多久就怀上了,可把纪父喜得,当下病就好了,只说这是冲喜成功了,连纪母也因此高看她一眼。
等到儿子生下来,取名四郎,那姑娘抱着儿子奇怪:“不是顺着二郎的名字往下排吗?”
“你忘了我弟弟三郎了?”纪大郎说了一句,想到商队好一阵儿也没捎消息回来了,一时惦记去镇子上问了问那家的伙计,消息是有,却不是本人传的,而是王府下人之中传出来的消息——病亡。
“生了病,不好留的,都烧了,放心,王府给找的墓地,能差了?可能还有一笔抚恤,说不得被他们给吞了,你知道就行,别闹,闹不过。”
那伙计几次给他们家捎消息捎钱,算是跟纪家熟悉了,悄悄跟纪大郎说了这样的话。
纪大郎哪里肯信,又没办法,他长这么大,都不知道最近的城门朝哪儿开,又哪里有办法,回去看到再次卧病的纪父,自那次大病之后,纪父三五不时就要生个小病吃几天药,他的年龄真的很大了,枯瘦的小老头躺在床上都不足一半,看着人眼酸,纪大郎欲言又止地把事情瞒了下去。
一年后,纪父临终的时候才知道小儿子早就死了,心念一灰,遗言都没说完就去了。纪母差点儿哭瞎了双眼,之后就混沌居多,总要骂一骂金娘,不过两年,也去了。
沉稳了许多的纪大郎给小儿子改了名叫做“小三郎”,亲自带在身边儿教养,一言一行,倒似纪父曾经模样,后来,小三郎也被他送到岑木匠家学木工活,正经拜师学艺,却不是他当年的师傅,而是岑木匠的小儿子在教,对方的品行要好一些,他当年就知道的。
小三郎成亲那年,纪大郎做主分了家,二郎为此狠闹了一场:“你就是偏心小儿子!”
他骨子里那股子霸道还在,把家中所有都看做自己的,半点儿不容人沾手,纪大郎早就看出他的本性,掰不过来,只能把小儿子送出去学个出息,免得以后也被影响了心性,小肚鸡肠。
如今看大儿子为家产三分不满意,也沉了脸:“你自己有胳膊有腿儿,活蹦乱跳地,且自己去挣家业,我分的就这么多,三份家产,我自留一份,你们一人一份,不偏不倚,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有本事走了别回来,不然就给我闭嘴!”
这些年,二郎为了争夺父亲关注,做了不少出格的事儿,在镇子上还沾了赌博,还是纪大郎偷偷给他还了钱,没让事情闹出来坏了名声。
如今见儿子还是不懂事,有那么一霎都觉得心累,再看目光清正不吵不闹的小儿子,就是满眼的欣慰了。
纪大郎才是一家之主,他这里拿定了主意,二郎是拗不过的,目光愤然看了一圈儿,扭头就去了镇上醉生梦死。
小三郎的木工活做得还行,没正经开铺子,农闲的时候总是会出去做做工,这方面也是岑家带着,他那个师傅更懂得带徒弟,动辄带着几个徒弟出去接个大活做着,赚得多,时间也长。
每次小儿子出门,纪大郎就很是操心,总怕着出什么事儿,小三郎却是聪明的,有次回来还捎回来了纪墨的消息,说是知道了那从未蒙面的叔叔安葬在哪里,问是不是要迁回来。
“能迁就迁回来吧,钱够不够?”
纪大郎沉默许久,才应了下来,又反身拿钱,塞到了小儿子手上。
当年的王爷被追封为皇帝,当今的皇帝是对方的孙辈,这般算起来,当年服务于王爷的纪墨若是活到现在他们家也能鸡犬升天了。
小三郎说起这些的时候,不乏错失一个亿的遗憾。
“你没见过你二叔,不知道他心傲着呐,哪里肯做鸡犬?”家中一点儿小矛盾,扭头就走,干脆是干脆,痛快是痛快,却也让人心生怨怪,至于如此吗?牙齿还有咬到嘴唇的时候,为了点儿磕磕绊绊就连亲人都舍弃了吗?
纪大郎懒得多说,只把事情让小儿子去办,却不知道小儿子最后迁回来的是曹木的墓,当年早早安葬的他才留下了全尸,纪墨跟其他那些人早就化为飞灰了,阴差阳错,竟是最不想回的那个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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