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游澜京携公主逃跑后,德王怒火中烧,他偷了自己的腰牌后,更是脸色阴沉,当场拔出剑来,怒喝道要宰了这个小畜牲。
他这一生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老家妻子生的小子,肥头大耳胖成球了!成日被人暗地笑话,怎么丰神俊朗的德王生了这么个纨绔,小妾通房手拉手能绕王府两圈。
他从不曾说,这一生最骄傲的便是培养出义子游澜京。
心头怒气不曾消下,他搁下剑,静静坐在书房,一夜间衰老了许多。
这一个月里,李家无数次弹劾首辅,要求发落首辅,他强硬地吐了一句,子不教父之过,要算账就找他这个做爹的,众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提这茬。
德王吩咐了下去,各地官府开始发放通缉令,一旦抓到游澜京,立刻打晕,绑起来,缺胳膊少腿也没关系。
给他两条路,要么死,要么抬到圣灯宫,立即完婚。
酒室,二楼,两人都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血袍青年忽然走近,玉察心下一惊,害怕地闭上了眼,她以为下一秒就会被游澜京拧断脖子。
没想到,游澜京带着血的唇瓣,亲住了她。
游澜京竭力维持着镇定的神情,不愿攒起眉心,哪怕腹部的伤,是致命伤,换做一个普通男人,这一刀下去,熬不过半柱香。
他心中,其实是疑惑不解的,玉察究竟是想杀了他,还是不慎插中的呢?但是,不重要了,他不需要知道答案。
游澜京的伤口极疼,他向来报复心重,以一报十,可他却不愿意施加痛楚给玉察,哪怕,只是咬破她的嘴唇。
他原本是打算这样做,现在,却只想轻柔地亲她,他自己的唇瓣上,热乎乎的血液流淌,在唇齿间,带着浓烈血腥气,误会、不解,伤恸……还有他带着白雪梨花香气的爱意,汹涌而至。
因为疼,所以不愿意她疼,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人世间最浅显的道理。
游澜京没有问她为什么,也没有责怪她。
他只是……他只是低声呢喃了一句。
“公主,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融化在血腥气中,玉察静静睁大了眼眸,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心慌意乱的泪水,流落在两人的唇间,被他细细吻碎。
游澜京松开了玉察,他跌跌撞撞地后退。
一路上,带倒了板凳,花瓶跌落得粉碎,嘴角,衔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若有若无,无可奈何,求而不得的……苦涩,他站在了窗前。
“首辅……”玉察原本想大喊,却愕然失声。
一身宽大袖袍,夜风下,凄凉,吹拂得摇摇晃晃,猎猎作响,最后一抹笑意,消失在窗前。
游澜京从二楼,身躯后仰,径直摔落了下去。
玉察只听到“砰”的一声,物体坠地。
……
那晚之后,玉察再也没有见过游澜京。
游澜京身负致命伤,又从酒室二楼摔落下去,黑甲士兵冲进来的时候,只在酒市下方,寻到了一大滩血迹。
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游澜京死了。
德王控制了整个白勒关的医馆,守株待兔,一连过去了一个月,一无所获。
他跑不远的,说不定,早藏在白勒关哪方地窖中,因为重伤不愈,痛苦至极地死去,化成了一具白骨,若是他逃到了沙漠,那里险恶万分,毫无人烟,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再说,德王命令各个州的官府,处处张贴画像,天罗地网都寻不到的,只能是死人了。
一个月的时间,玉察从白勒关抵达了阴山。
原本德王想将她送回盛京,李游在德王面前会谈一番后,终于,亲自将玉察送到了阴山宋府。
宋府,慧娘娘的母家。
慧娘娘在娘家,不似在深宫那样委曲求全,小心翼翼,成日一副不得已的贤淑,在那座晦暗的宫中,天空都是被圈起来的,灰蒙蒙,透不过来气,人也低着头,毫无精神气。
像被深宫里那座古井里拴着的铁链,吸进了三魂七魄,她的笑容是温柔的,腼腆的,端方的,从来不热烈,也不高声说话,步伐都像量过的,衣裳合规合制,循复往来,人样子都是模子里打出来。
但是在阴山,慧娘娘穿起鹅黄的衣裙,戴起未出阁时的首饰,她坐在亭台上看荷花,小扇扑流萤,面容姣好明媚,身形纤瘦清丽,真好似少女一般。
谁都不会以为她是宫里的女人,慧娘娘眼角眉梢的笑容,灵动鲜活,红唇白齿地笑起来,光彩夺目,生生娇艳过了一池的盛夏荷花,玉察坐在她身旁,安静地用着茶点。
惹得杨柳外一行世家公子,停马驻足,望着这两名女子,一时间恍为天人。
“真没想到,我还能有回家的一日。”慧娘娘十分惬意。
“小玉,听说那个恶贼死了,我真是痛快极了。”
慧娘娘问道:“你痛不痛快?”
沉默半晌,青蓝的亭角下,少女嘴角微抿:“痛快。”
随后,她站起身,抓起白瓷碗中的一把饵食,挥洒向了湖中,不少打在了圆滚滚的荷盘上,鲤鱼成群结队地拥堵,争先恐后,嘴巴一翕一张地夺食。
烈阳下,少女抬起手掌在额前,眯着眼,望着天空,不知在看什么。
如果,所有人都说他死了,那么,他肯定真死了,因为……连他的义父,神通广大的德王都这样说。
也好,真好,他死了之后,果然,没有再做过噩梦。
虽然,他的死,也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如果没有那一刀,说不定游澜京还顽强地苟活在人世间。
慧娘娘说:“那叫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