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托金男爵喘着粗气,来到了短讯术通知的接头地点。在魔网因为神怒之战震荡后的后帝国时代,这种利用魔网的奥术传讯已经变得不那么方便了,如果只是二环三环的短讯术,距离依据环境只有数十到百里之内,不到帝国时代的十分之一,还极易受到干扰。就连曾经可以覆盖整个大陆的六环奥术“心灵悸动”,现在也最多只剩下两三千里的有效距离。
当然,七环之上的法则性奥术中,依然可以有不受距离限制,甚至跨越界域的传递消息的奥术,不过那就不是寻常法师们所能接触的层次了。
“怎么样了?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灌木丛的阴影中,一个小个子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一看见阿托金男爵出现,立刻走过来问,焦急之意溢于言表。
“请注意你的语气,史蒂芬先生,你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帝国贵族,可不是那些需要巴结你们的下层组织。”阿托金男爵挺起胸膛,有些不客气地回应。这个小个子的语气让他非常不舒服,这是个很危险,身份可能也很高贵的家伙不错,但也没理由能对他呼来喝去。“我跑这一趟只是出于我和复兴会之间的合作友谊,还有你们许诺的酬劳,并不是听你们的指挥。”
“……好吧,我道歉,阿托金男爵。”小个子很不自然地咧咧嘴,好像不得不吞下一口发臭的面包,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这是个看上去瘦削英俊的小个子年轻人,正是之前曾在奥斯星城里和风吟秋还有刘玄应交过手的复兴会法师史蒂芬妮,只是依然是男性的外貌,阿托金也对她的真实性别并不知晓。
“不过……那确实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是通过执行部来直接下达的,可并不是我们个人发布的低级任务,否则也不会使用六环的奥术来告知你了。而且我可以悄悄告诉你,那是延伸自会长大人的意志。如果不是我们在西海岸的人手缺乏,如果不是上一次的行动失败导致我和平克斯这两个仅存的执行部人员不得不返回总部,这样重要的任务是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帮忙的。”虽然说是“悄悄”的,但史蒂芬妮的声音并没有悄悄的意思,还特意加重语气瞪了瞪眼:“所以你最好能够成功完成。”
帝国贵族的骄傲也没能让阿托金男爵继续撑住,他忍不住悄悄后退一步吞了一口口水,挺起的胸膛也缩了回去。不管是对一个法师,还是一个贵族还是一个投机钻营的政客来说,复兴会的任何一位会长都是需要下跪膜拜的存在。奥斯星城中那从天而降的两个九环奥术其他人也许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刚刚一听到消息,就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
“咳,当然。尽力去完成那一位大人的意志,是每一个帝国贵族应尽的义务。”阿托金男爵咳嗽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答。“事实上,那个西方人确实陷入了非常危险的境地。矮人的神术战士您是知道的,非常强大,有几百个矮人把那个西方人和守护之手的圣武士死死包围,差一点就真的把他们给宰了。我费劲了千辛万苦,耗费了我们家族多年来埋藏的暗子和人脉才潜伏进去,终于抓到了一个机会……”
“够了。我用了足足八个飞行术卷轴赶来,可不是听你讲你的英勇故事的。你直接回答我,人带回来了没有?”
“……没有。”阿托金男爵的脸色稍微难看了一下,不过马上接上说。“但我很完美地完成了基础要求,从灰谷镇里把他救出来了,而且阻止了他前去灰谷镇参与那一场危险的邪神祭祀。他现在应该和守护者高文一起去了寒风要塞。”
“应该?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不会返回去?”史蒂芬妮的脸色很难看。
“我没有理由非得让他们跟着我走!”阿托金男爵努力申辩。“我独自一个人出现在那里,已经是非常可疑的一件事了!而且我足足把他们带离了那里足足两天的路程,就算他们马上又赶回去,那个祭祀应该已经完成了!”
“但是那个祭祀还并没有完成!如果完成,我会第一时间就知道的!”史蒂芬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是组织早已经设计好的西海岸a2号计划,因为只是需要验证一个战略性的推论,所以过程我们没有去安排掌控!那个祭祀到底是什么时间,到底是怎么样去完成,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我,和组织必须知道的是,那个西方人有没有参与进去?会不会有危险?”
“……难道奥罗由斯塔的商队还没有到?按照时间他们应该在两天前已经到了啊……”阿托金男爵满脸是汗,脸色开始发白,又半是安慰半是肯定地说:“他们一定去了寒风要塞!他们必须会去寒风要塞的,那个高文骑士一定会这么做。既然高文骑士一定会去,那个西方人也就没有理由独自返回灰谷镇了啊。他并不傻,他自己一个人去那不是送死么……”
“如果他是去送死了,而且真的死了的话……反正我从没见过会长大人对一个目标这样看重过,我也从没见过会长大人发怒过。但是我很肯定,我是非常不愿意看到的。”史蒂芬妮看着阿托金男爵,虽然言语中并没有威胁之意,但还是让男爵大人的冷汗如雨,脸上越来越苍白。“我想你也是不愿意看到的,是吗?”
“好吧。现在你该感谢我,这次把中央分部库存的所有飞行术卷轴都带了出来……还有召唤风元素卷轴的,只是可惜没有召唤风元素长老……但是也足够我赶到那边去了。”史蒂芬妮从腰间抽出一本卷轴,用精神力点开,身形开始浮空而起。
“等等……既然是那样重要的任务和目标,为什么只是你一个人过来?”地上的阿托金男爵想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高声问。“中央分部的执行干部也不止你一个吧?如果会长大人真的那么重视……两位副会长大人是不是会亲自赶过来?比如说格里芬大人……”
“你希望他来吗?”史蒂芬妮俯瞰着瞪了他一眼。
阿托金男爵连忙摇头,腮帮子的肥肉都飞了起来。
史蒂芬妮再不说话,扭头朝着北方飞去,速度越来越快,没多久就只剩下天际的一个小点。
第四十二章
后颈的刺痛让阿达里爵士从沉沉的昏睡中惊醒,他猛地坐直,从垂头弯腰的假寐中一下绷直,颈椎和腰椎好像同时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同时伴随着直刺入脑的剧痛。但即便是这样的剧痛也没能让他迅速地完全地清醒,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喘着气摆了摆头,从办公桌上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老了啊。虽然依然是站得犹如一杆标枪一样地笔直,让他原本就高大魁梧的身躯更显得魄力逼人,但阿达里爵士仿佛依然能从那些老朽的肢体和骨节中感觉到一阵阵腐朽的气息正在弥漫,侵蚀。相较于绝大多数同龄人,他的身体依然强壮健康得不可思议,但只有他知道,那些年轻时留下的伤痕早已开始不胜负荷,肌肉的僵直和酸痛,骨节之间锈蚀的摩擦,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他,这具身体的寿命也许再没多少时候了。
甚至现在连精神和精力都开始衰退得厉害,换做是以前,他可绝不会出现这样不知不觉坐在椅子上就睡着的情况。但事实上对于一个八十四岁的老人来说,这确实是非常正常的。
一阵北风从窗口吹进来,好像是从刚才的梦里带出来的幻觉还没消散,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和锈蚀武器的味道。摆了摆头,颈椎中又传来一阵入骨的刺痛,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有些隐约恍惚的兴奋感升起来。他很清楚的记得,颈后的这个伤是被一个矮人战士用斧头砍出来的,那可是一个首领战士,如果当时奥术铠甲的输出功率再小上一丁点,这一斧头就直接把他的头给砍下来了。
不过他随后就转身过来,一拳把那个矮人战士的半个头给砸进了胸腔里面去,只剩下一点点翻着白眼的小半个脑袋顶在肩膀上,那个矮人战士还直愣愣地举着斧头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这才像个罐头一样的栽倒。其他周围的矮人狂啸怒吼着扑上来,但是在他手中的大刀面前全都被砍瓜切菜地砍成一地的碎块。他经过奥术改造过的义肢即便是在纯粹的力量上也远比普通的矮人要强得多,手中精金长刀面对矮人们元素淬炼后的防具也能一斩而破,就算几下崩断之后也能随手从支援魔像那里拿出一柄全新的来,帝国炼金术锻造出这样一把锋刃只需要一个小时而已,而那些野蛮的矮人很多都是要用一辈子来淬炼自己的武器和防具。
鲜血,怒号,杀戮,荣耀,生命是如此的充实和有意义。只可惜那就是最后的一次战斗,直至今天,他再也没机会启动奥术铠甲,伴随他的只有那些越来越严重的老伤和病痛。
好在这些伤痛也是让他回忆那段年轻岁月的重要线索,这时候混合从梦里带来的那股腥味,让他恍惚感觉又回到了那些年月。雄壮威武的帝国军团,自豪自傲的士兵和战斗法师们,战斗的荣誉和献身的英勇,都是他这几十年来魂牵梦绕的回忆。特别是在这几十年中眼睁睁地看着,听着北方军团慢慢地腐朽发烂,散发出各种令人作呕的气味,这份回忆尤其显得珍贵。
好在用不了多久,在他生命中最后的这一段时日里,这些回忆就将重新变回现实。他伸手抓了一把不知道风中还是梦境中带出来的血腥味,改造过的筋肉骨骼还是那样的充实有力,那是帝国最后的巅峰时期的军用制品,有着上百年的使用期,远比他的生命更持久更有力。
一阵急迫的马蹄声远传来,将阿达里爵士从出神中惊醒,几十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一听就知道,这骑士肯定有什么急事,才会把这样一匹好马催得这样急。
站在窗户边远远看去,正好可以看见那个心急的骑士疾驰到了要塞口,门口的士兵正把他拦了下来,看那打扮似乎并不是军团内部的人。
很快地那个士兵就对那个骑士放行了,这让阿达里爵士有些意外。今天应该是莫利斯托参谋长手下的那些人在看守,那些连苍蝇飞过都要想办法刮一把油水的家伙,居然这么简单的就放一个外人进了寒风要塞。看看那个人下马朝这里飞奔而来,很快地就看清楚了容貌,阿达里爵士愕然之余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守护之手的那个叫做高文的年轻人。听说他已成为了西海岸首屈一指的守护者,难怪那几个家伙也不敢为难他,守护之手的圣武士都是异常清贫的,而谁也不敢说永远不会需要这些人的帮助。不过看着他疾驰而来的方向正是朝着自己这里,难道是来找自己的?
飞奔中的高文也感觉到了高塔上老人的视线,抬头看了看,遥遥对着爵士行了个礼,只是脚下并没有停下。很快的,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是礼节性地敲门:“爵士大人。”
“进来吧。”阿达里爵士笑了笑,轻轻一挥手,本身就虚掩着的门在法师之手的拉扯下打开。“我早就看见你了,年轻人。跑得这么急,难道是有什么很紧要的事么?”
高文迈步而入,对着这个比他高大雄壮得多的老人恭敬一礼。虽然他其实已经四十出头,但是在阿达里爵士面前他确实只能算是个年轻人。当他还只是个学剑少年的时候,这个老人就已经是须发花白的北方军团的指挥官,带领着一帮军团士兵四处肃清被天灾吓出了斯古特山脉的魔兽,艰苦护卫着西海岸的城市和聚居地。而且这是一位真正的军人,在如今这个后帝国时代,这样的人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是的。爵士大人,我有一件非常紧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高文反手把门关上。阿达里爵士也正是他们守护之手在北方军团中最为信任,关系最为深厚的一位高层。实际上如果不是帝国军人的身份实在太微妙,他所打下的奥术基础又会本能地排斥任何一种信仰,这位在灾变时期北地和西海岸最大的守护神早就是守护之手教会的领袖了。
“是这样的。奥斯星城最近发生的邪教徒动乱您是知道的吧。一个崇尚复仇,信奉并不存在的复仇之神的邪教潜藏在贫民窟之中,在被神殿发现踪迹之后突然带领港口工人发生暴乱,奥斯星城的子爵大人都在暴乱中被人趁机刺杀。而我最近随同一位西方来的法师朋友一起前去追踪这群邪教徒,却发现这群邪教徒很有可能藏匿在灰谷镇中,受到北方军团中部分人的庇护,然后……”
高文将所有的经过,自己的推断都毫无保留地详细陈述出来。对于面前这个老人,他有的只是无比的尊敬和信任。阿达里爵士虽然老迈,但是帝国军人的荣誉和铁血依然在他身体中流淌。当北方军团中的很多人都沦为敲诈勒索的山贼土匪,和贵族家族勾结的雇佣兵的时候,只有阿达里爵士拼命抵制这些腐化,他曾亲手斩杀两个带兵南下劫掠村庄的中队长指挥官,曾经先后把三个贵族家族派来的说客给丢出办公室摔个半死,也从不染指任何和矮人有关的走私交易。用他的话来说,这些野蛮族裔根本就是叛变帝国的奴隶,每一个矮人手上都沾着帝国军人的血,交易给他们的任何一粒粮食和麦酒,都是在亵渎那些战士们的灵魂。
这是个将尊严和原则放在一切之上的真正军人,而这种人当然会得到尊敬和信任。
不过同时,这种人也得不到什么权势和利益。他拒绝卑劣和好处,也就拒绝了利益团体的跟随,尤其是没有了额外的收入,只靠着奥由罗斯坦那一年也不见得能送来一个月的军饷,还有本地贵族那时有时无的本地护卫津贴,这位爵士连几个侍从都养不起。然后当一个个跟随他身边的一同从帝国时代过来的老兵死去之后,这位爵士空有着北方军团中最老的资历和最高的功勋,却只能逐渐淡出权力核心。
当然,他依然是没有半点水分的高层,他就算不怎么说话,但是也绝没有人胆敢忽视他的怒火。不谈资历威望这类东西,只是作为北方军团在帝国时代仅存下来的奥术战士,就没有任何人能轻视他。
所以高文在这样紧急的时候,也是怀着极大的信心和希望来寻求这位老人的帮助的。他相信这位嫉恶如仇,视荣誉和信念更重于生命的老战士,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着高文讲述的时候,老爵士的一双浓眉也皱得很紧,能够看出丝丝的怒火和杀意正在其中酝酿。听完了之后,他喃喃沉声说:“我也知道军团内部早就腐朽透顶。但是他们居然就这样毫无芥蒂地和那些矮人勾结,和那些邪教徒勾结,如果他们能够拒绝一下,甚至稍微犹豫一点,我也要好过一点……。不过这也好。”
“也好?”高文对老爵士这个结语有些理解不能。
阿达里爵士没有回应和解释,只是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下来,好像在思索一个什么难题。半晌之后他终于点了点头,迈步朝门外走去,对高文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寒风要塞作为北方军团的总部,始建于辉煌无比的帝国时代,自然是非常雄伟广阔,远胜于西海岸任何一座城市。以奥术直接改变岩石形态修建的建筑就如一座座小山一般,中间蛛网一样交错的道路和桥梁相互连接在一起,而最中央的监视塔高耸入云,帝国时代时上面闪耀的全知魔眼甚至能监视整个西海岸和斯古特大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