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停云原本以为能跟自家这混世魔头玩在一块的多半儿也是些泥地里打滚撒泼的混小子,竟不知这糯米团子似的乖小孩倒是也能跟他熟识。
明白了个中关窍,对于卿善今天到访的原因,时停云便已有八分了然了。
不知卿大人今日来访,有何贵干?时停云道。
卿善闻言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卿长生扯了扯他的衣角,这人才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朝时停云递上了一直拎在手中的一方食盒。
听长生说时公子在太学院里对他素来爱护,两人交情甚深,今日长生大病初愈,刚好夫人又蒸了些家乡糕点,便想着带他来同时公子小聚,顺带也一起尝尝江浙那处的糕点口味。
虽然卿长生从未对卿善抱怨过什么,但从他身上频频出现的青紫痕迹,偶尔被扯裂的衣裳,以及瞧见生人时下意识的瑟缩眼神,卿善便知道卿长生在太学院过得并不好。
至于原因,十有八九与自己有关。
他一生两袖清风,目不容尘,虽位列四品官阶,却丝毫不惮与权贵宠臣叫板,然却对太学院里的半大孩子没有丝毫办法,倘若计较,必然必然会被抹黑为小肚鸡肠之辈,倘若不计较,他却也做不到看着儿子浑身的累累伤痕还无动于衷。
他为此事犯愁了许久,直至某日卿长生回家后向他们说起了太学院新来的一个学生,是个姓时的小子,此姓在夏国官员中颇为独特,卿善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浮现出了时停云的脸。
他早早便听说过这位大将军的英雄事迹,兼之此人行事光明磊落,素来憎恶阴私之事,倒是和自己的心性颇有几分相似。然其行事过于乖张无度,兼之言行粗鄙,着实令他难以对这人心生好感,故而两人在朝堂上也时有龃龉。
不过卿长生在说起时家小子时,眼中的钦佩和喜悦显而易见,之后几日也没再受过什么伤,卿善大抵便猜出是这小子护住了自家孩子。
这着实替卿善解了心头的一大忧患,虽说他依旧不喜时停云,却因着时野的原因,到底没再对他动辄破口大骂。
之后便是皇帝外出秋狩,时停云和他家那小子需得随行保护,卿善原本以为对方至多离开三五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谁曾想几日后便听闻了卿长生落水的消息。
那时卿长生尚在昏迷,口中却仍模糊念道:不要推我,我不会凫水.....我好害怕......云云,卿善便知是遭了他人黑手了。
可之后等到儿子醒来时,卿善先要追问此事前因后果,卿长生却只一口咬定是自己失足落水,其他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卿善自然知晓出自家儿子的心意,不过是不愿在自己根基未稳时替自己惹上麻烦。
儿子懂事至此,他也不知该是喜是忧,可除了在心里替这孩子心疼,其他事上卿善也是完全无可奈何。
后来某日他中午回府休息时,妻子许秋灵说起时家小子上午时曾来探望过卿长生,起初卿善还有些不以为意,谁知下午便传出了时野居然打断了同窗一条腿的消息,这个时间节点轻易便让卿善明白他们的这次冲突究竟是因何而起。
后来几天刘尚书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时停云倒是咬紧了牙关一力担责,没将其他任何人和事供出。
看着昔日颇为瞧不上眼的人能做到这番地步,卿善的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之后他思考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让妻子蒸了些糕点,随后带着大病初愈的卿长生前往时府。
而时停云看着往日的老对头递来的食盒,心里一时也有些感慨。
倒不是瞧不起他的示好,只是觉得卿善能做到做到这一步,实在难得。
此人铁骨铮铮,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平日里最瞧不上的便是官员之间收受贿赂沆瀣一气之举,如今却为了能替儿子寻求一方庇护,竟然甘愿放低身段,做出以往最为不齿的变相贿赂行径。
谁也不知他究竟经历过怎样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会拎着这食盒出现在自家门前。
他的身份首先是一名父亲,其次才是一位好官。
这一点时停云也深有同感,自家这毛小子不知闯过多少祸,他却至今从没想过就此撒手不管,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能一生平安顺遂呢。
直到这时,时停云才对卿善的为人稍微有了些认同感。
他面上没有丝毫吃惊,仿佛只是两位老朋友间的礼尚往来般,信手接过了食盒,随后丢给了身边的时野。
这小子最喜欢吃糕点,今日算是有口福了。
时停云的随意态度也令卿善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
糕点趁热吃时味道最好。卿善对着时野点点头。倘若喜欢,以后可以经常去我家走动,到时让你许伯母再做给你吃。
好啊。时野捏了一把暗戳戳蹭到自己身旁的某个小朋友的脸,信口答道。
跟长辈说话呢,怎么没个正经。时停云又踹了他一脚,这回没使劲。带着长生一边玩去,我跟你卿伯伯有话要聊。
卿善也有意让两个小孩独处,闻言便也附和了一句。
时野倒也没急着走,一脸神秘的凑到他爹耳边跟对方说悄悄话。
真不继续打我了?
滚滚滚。时停云最看不惯他这副欠揍模样,一时手又痒的不行,只好在忍不住当众教训他前将人赶走。
别在这跟我犯混,赶紧滚回屋吃糕点去。
时野惹了他爹不痛快 ,这才心满意足牵着卿长生离开了。
眼下天已经擦黑,将军府内也没什么好玩的,时野便将卿对方领会了自己房间。
刚才聚精会神听人说话时还没什么感觉,眼下陡然放松下来,后背火辣辣的痛感便直往浑身蔓延了。
时野顿时糕点也不想吃了,有些恹恹的趴在了床上。
你怎么了。卿长生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别碰我。时野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浑身都疼着呢。
卿长生进门时便注意到时野的脸色十分不好,加之刚刚临走时模模糊糊听到时野对时大将军说了些什么打人之类的话,他登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爹打你了?卿长生问。
时野哼哼唧唧的,懒得回答。
见时野并不配合,卿长生有些生气了,大着胆子去扯他的衣服,好在时野也没阻止,待到看到这人后背密密麻麻的青紫伤痕,卿长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登时更加苍白。
你怎么不告诉时伯伯是为了替我出头?他颤抖着嗓音问道。
有什么好说的,这老头子倔得很,我越解释他越不信,打了就打了,反正我也没少挨打。时野无所谓道。你要是真心疼我,就替我往背上抹抹金疮药药在床尾那张柜子上。
卿长生闻言没再说话,拿来了药后便开始往时野伤口上抹。
药膏的凉意很好的缓解了伤口的火辣胀痛,时野平时受伤往往自己一个人随意处理下伤口,什么时候享有过这种专人帮忙抹药的待遇,他正眯着眼睛享受呢,不期然便感到了有什么湿热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后背。
他原本不想管,谁知这水滴后来越掉越多,时野最见不得有人哭,便恶狠狠开口威胁道:
有什么好哭的,好容易抹上的药都要被你哭融掉了,再哭我就把你赶出去,这辈子别想再进我们时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