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竟令他几度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直至牙关将舌尖生生咬出了血,才堪堪支撑着自己将这句话说完。
洛城大军第二日一早便抵达了这里,经过一番休整后,暂定黄昏时分前去攻打金孟城。
时野骑在马上,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夏国将士,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刻,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整个人都分裂成了两半,身体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领着大军继续行进,灵魂却早已飘荡去了他的小卿身旁,想着哪怕自己死去,也要护他周全。
为何情与义,总是这般难以两全。
时野以前从没想过这问题,也从没想过,当它降临在自己身上时,竟然是这样一种近乎惨烈的决绝方式。
哪怕过了一天一夜,时野也没想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只木然地骑着马前进着,直至看到了相去不远的金孟城,以及,被绑在城楼上的卿长生。
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被强迫着跪在地上,身旁站着的是金孟城主将塔巴洛和一位高举大刀的士兵。
时野定睛看去,只见卿长生虽然衣衫褴褛,身上起码明面上没有太多伤痕,想来大概是塔巴洛也怕把人折腾死了到时不好像自己交代,便到底没再继续折磨他。
与此同时,卿长生也看见了他,哪怕他此刻姿态狼狈面色惨白,隔着漫天的风与沙,望向时野的眼睛却依旧如初见般亮得惊人。
及至兵临城下,大多将士也发现了被扣押在城楼上的卿长生,他们中零零散散有不少人是在时野手底下呆过的,自然见过卿长生,也知道他与时将军交情匪浅。
这人素来温柔和善,哪怕出身高贵却从不曾摆过架子,大多数人对他都十分有好感,前几日却突然不见了,原来竟是成了文丘人的俘虏。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时野。
城楼之上的塔巴洛也在此刻向他隔空喊话道:时将军可要考虑清楚!
说罢仿佛生怕时野看不到般,令那名手持砍刀的将士将刀抵在了卿长生的脖子上。
时野此刻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周遭一切人事物仿佛都似海水退潮一般尽数淡去,落在他眼中的唯余一人。
他的卿长生,他的小卿。
时野有些仓皇的握紧腰间发号施令的长剑,几次试图举起,却都以失败告终。
就在这时,他看见城楼之上的卿长生嘴唇微动,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有时打仗时需要埋伏,双方只得以口型传递讯号,时野为此还特地学过认口型,因此卿长生想说的话,他只一看便全明白了。
倘若退兵,你我自此......恩断义绝。
这便是他想告诉时野的。
时野看着卿长生,心想他的爱人就在眼前,自己随便寻个理由退兵,便能保他平安无虞,可他身后千千万万的将士,他们也有爱人,也有家人,他们不惜来这荒蛮之地枕戈待旦,爬冰卧雪,也全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爱人能平安顺遂的生活。
他不该,也不能这样自私。
时野颤抖着手缓缓举起了腰间的长剑。
攻城!
随着一声令下,响彻荒野的兵戈声起,那时日头正自天边缓缓下落,伴着最后一丝余光照在那文丘士兵高高举起的长刀上,一时间晃花了时野的眼,竟也没让他瞧见卿长生最后究竟是何种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的一章,而且错过了0点呜呜呜,我的小红花又没了一朵!
不虐啊,一点都不虐,你看我不就面无表情的码完了这一章吗!(并没有,我哭死了呜呜呜!)
21.命牌
这场攻城仗足足打了一天两夜, 及至第三日时天边的第一缕曦光洒落,此战才以夏国将士攻占金孟城告终,此地的文丘将士也被消灭泰半, 除却金孟城主将塔巴洛将军携数十亲眷趁乱脱逃, 夏国可谓大获全胜。
就在时野带着大军攻进金孟城后, 唯一支撑着他理智的一根弦似乎猝然便断裂了,他为了赢下这场战强已经强撑了太久, 此刻再顾不上此战后续的善后与安排,只踉跄着逆着人流跑出了城,接着便自顾自开始一具具翻看起堆放在地的尸体。
此战甚是惨烈,城外一片血流成河, 尸横遍野,是炼狱般的景象,倒在地上的尸身更是多不胜数, 有许多尸体更是残缺不全或面目全非,想在茫茫尸海中找出某一具, 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时野此刻却顾不得这么多,他近乎执拗而疯狂的在成山的尸堆里翻找着, 哪怕腿上在攻城时被人砍出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完全顾不得包扎,只拖着条伤腿自顾自翻看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此刻唯余一个念头支撑着他, 那便是他要把他的小卿找出来。
或许他的运真的算不得好,他在尸体堆里翻找了一天一夜,也并未找到卿长生的尸体。
此时战事方歇, 中途有不少被派遣在外的小股文丘士兵在战场周边徘徊,时野却恍若未见般,只行尸走肉般机械性地重复着那一个动作。
好在校尉及时发现了他的踪迹, 处理完善后事宜后便带着数十将士守在了时野身边,校尉沉默地了他半晌,试探性的上前开口问道:将军可是在找什么东西,不如告知我们,大伙帮着你一起找。
时野一言不发,只摇了摇头,便继续埋头于翻找成山的尸堆。
校尉又道:起码先让军医将您腿上的伤口包扎起来,倘若再不管的话,恐怕整条腿都会废掉。
校尉所言非虚,时野腿上那条狰狞的伤口此刻早已发黑化脓,一看便知再耽误不得。
时野这次没再给出任何回应。
校尉同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终于不再继续劝他,只寻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守在他身旁。
其实他们哪里不知道时野在找什么呢,只是这茫茫尸海中想找出某一具无异于大海捞针,这大堆尸体经过了一整天的暴晒,浓烈的腐臭味直冲鼻腔,让人只想捂着鼻子尽快离开,谁也没有闲工夫去找什么人,再加上他们对卿长生实在算不得熟悉,哪怕找到了他的尸体也不一定能认出他,故而除了守着时野,便再帮不上什么忙了。
时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翻看过了多少具尸体,三千具?或者四千?他没什么印象,也记不清楚,此刻他的身体疲惫得再难支持,意识也早已迷糊,唯余一股狠绝意志,强撑他的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在时野翻开某具四分五裂的尸体后,他的身体猛地一顿,静默了半晌后颤抖着伸出了手,自地上捡起一块沾满血迹的小小方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