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们比赛的时候, 选十强前公司就要跟所有参赛艺人签约, 不签约是不会让进十强的。比赛那会儿大家基本都是素人, 公司给什么合同就得签什么合同。但阿锦不一样,他第一次上台就一炮而红,到十强赛前人气已经非常高了,所以他有资格跟公司谈条件。”
沈擎宇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纪锦的惊艳感。纪锦就像是为了音乐、为了舞台而生的, 即使完全不懂乐理的人,即使隔着一个屏幕,也能感受到他扑面而来的强大魅力。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明星。
“公司最开始也拿过模板合同给阿锦。你知道阿锦这个人的……”粟安想起过去的事, 不由哂笑, “他非但不肯签,还放话要老板亲自跟他谈。听说当时艺人经纪部的人都被他吓坏了,把他当疯子看。”
“不过单总真的去见他了。那时候不光他自己迅速走红,连整个节目的话题度和收视率都是靠他撑起来的。他那会儿还没请我当执行经纪人,合同的条件都是他自己谈的。”
粟安拿起勺子搅拌咖啡:“公司签别人都是十年起,阿锦只肯签五年。他要求公司要满足他在音乐上的一切要求, 出的专辑、请的伴奏、演出的舞台效果、mv的设计等等……另外只要他专辑累计销量破千万, 公司就要帮他筹办个人巡回演唱会。他放话如果公司能满足这些条件, 他保证五年帮公司赚三个亿——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狂?”
沈擎宇跟纪锦相处久了,对金钱的认知已经有点麻木了,他第一反应不在三个亿,而是情不自禁地想象起纪锦那时是用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语气面对一群商人,放出惊人的豪言壮语。那一幕活灵活现,他仿佛能看到纪锦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就坐在他的对面。
他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那公司答应了?”
“有些东西没办法落到合同里,最后反正大差不差吧。”粟安点头,“阿锦帮公司赚钱,公司也尽可能地配合阿锦完成他在音乐上的设想。这几年合作得还不错。”
沈擎宇想了想,问:“那如果阿锦没赚到那么多钱怎么办?”
“那就等五年期满后,阿锦赔公司违约金,或者跟公司再续五年约,到时候条件就没得谈了,一切服从公司安排。”粟安有点骄傲地说,“不过问题不大,单总她们很赏识阿锦,也希望大家能建立长期良性合作,不会故意给我们使绊子的。现在三年阿锦赚了两个亿总归有了,而且他身价还在涨,顺利的话明年就能完成合约的条件。”
沈擎宇这下明白刘哥刚才为什么会提合同的事了。
他后知后觉的,这时才开始思考三个亿是什么概念。他明明早就知道纪锦取得了多么不可思议的成绩,但当这个成绩由具体的数字描述出来时,他内心的深处再次被叩击了一下。强大的动力正往他的四肢百骸灌,让他很想立刻冲到拳馆去训练。却又同时有什么堵着血管似的,让他感到酸涩。
——他需要努力多久,才能够跟纪锦并肩而立?
“你问完了吗?问完了该我问了吧?”粟安的话勾回了他的神智。
“说说吧,昨天怎么回事?”粟安捧着咖啡杯问道,“你不是说阿锦身体不舒服吗?我看视频里你们俩都还挺活蹦乱跳的。”
沈擎宇整理好心情,道歉:“对不起。”
粟安眼皮一跳。对不起?然后就完了?
“昨天阿锦的心情不太好,我的心情也不太好,我一时任性,就把他带出来了。”
粟安愣了愣,不可思议地问:“你心情不好?为什么?”
在她看来,沈擎宇虽然不算擅长人际交往,但还是懂人情世故的。昨天她看到视频,如果是纪锦在前面跑,沈擎宇被拖在后面,她不会觉得奇怪。可看到居然是沈擎宇主动拉着纪锦跑出酒店,她一晚上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为什么?沈擎宇若有所思地说:“可能是觉得……那个地方所有人都光鲜亮丽的,我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所以有点失落吧。”
粟安惊讶地看着他。
她知道沈擎宇肯定是准备过说辞的,但准备过不意味着凭空捏造,至少沈擎宇应该真有过类似的念头……什么意思?他是不喜欢那种场合?还是说,他希望他有一个值得被正式邀请的身份?
比起沈擎宇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现在更关心的还是纪锦——虽然看起来视频里沈擎宇是主动的,但不用怀疑,始作俑者肯定是纪锦。沈擎宇这么说只是在把责任往他自己身上揽罢了。
“小宇啊……”粟安语重心长地停顿了一下,“说真的,我不想责怪你或者责怪阿锦,阿锦的父母昨天也没说什么,这件事过去了就算了。我是希望今天我们能开诚布公地聊聊。”
沈擎宇点头:“你说吧。”
“嗯。阿锦是我弟弟,我很喜欢他,我真心希望他每一天都能过得很开心。不光是阿锦,我身边所有的亲人、朋友,我希望他们都能无拘无束,自由快乐。”粟安抿抿下唇,话锋一转,“但我觉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多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哪怕有些事会让自己觉得不舒服也得去做。这不光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是觉得沈擎宇对纪锦过于纵容了,而这未必对纪锦有好处。
“我明白。”沈擎宇定定地看着她,“可是安姐,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愿不愿意做,而是做不做得到。”
粟安皱起眉头:“什么叫做不做得到?”
沈擎宇沉吟片刻,尝试抛砖引玉:“阿锦他能写出很多风格的歌曲,他会使用十几种乐器,他还能把各种不同的声音编在一起,还编得特别好听……这些事情对他来说非常简单,可是普通人一辈子却都做不到。对吗?”
粟安没有回答。她当然认同,纪锦的才华她比谁都清楚。但她还是没搞懂沈擎宇到底想说什么。
“但阿锦不是全知全能的。”沈擎宇接着说,“同样的,一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很简单的事,他却未必做得到。每个人之间的差异非常大,谁都没办法替别人去感受。所以,我希望你能多谅解他。”
粟安一怔。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当她对上沈擎宇那双漆黑的、似乎隐蔽着某些难以明说的情感的眼眸时,她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猛然间有个缥缈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却又没办法立刻捕捉到。
“你等等,我没弄明白——”她心底某些曾被忽略的疑问隐隐躁动,她不自觉地加快语速追问,“你到底什么意思?能说得更清楚点吗?”
沈擎宇摇头:“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纪锦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病情,他不能代替纪锦做决定。他只是希望粟安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有多大。
——对于心理疾病患者来说,真的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躁狂的时候做不到冷静,抑郁的时候做不到快乐。就像曾经在擂台上的他,不是不想出拳,但他的拳头怎么都挥不出去。
两人僵持片刻,桌上忽然传来嗡嗡的震动声,放在桌上的两台手机屏幕先后亮起——纪锦和刘哥谈完了。
沈擎宇将手机收回口袋,从桌边站起来:“我们回去吧。”
粟安仍捧着咖啡杯坐在原地,眼神中有迷茫,困惑,担心,以及……害怕。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手里的咖啡已经不烫了,但到现在她还一口都没喝过。
沈擎宇等了她一会儿,见她不动,就率先走出去了。快到公司楼下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是粟安追上来了。
粟安跟他并排进入大楼,到了电梯前,粟安若有所思地开口:“小宇。”
“嗯。”
“我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沈擎宇以为她还想追问纪锦的情况,一边听一边伸手去按电梯。
“你是gay吗?”粟安确定周围没人,小声问道,“你跟阿锦是不是……?”
“……”
就跟电梯漏电似的,沈擎宇伸出去的手指猛一哆嗦,连带着脸上的肌肉都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