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鄢看着蔺怀生先迈步的那只脚,看着那在门槛上铺开的裙褶。
生生,我就在门外等你。
晏鄢的体贴无微不至,这世上好像她最了解、最洞察蔺怀生。
有了晏鄢这句话,蔺怀生又觉得他应该独自往里头走,他来到这百里外,不就是为了亲眼看看这间屋子吗。于是蔺怀生又匆匆,他走进这个天地里,环顾四周,找切有蔺其姝的影子。
而晏鄢也像道影子,静静地伫在门外,不叨扰人。
离开晏鄢的视线,蔺怀生恢复沉静。他当然知道晏鄢值得深究,但当下最主要的重点还在蔺其姝屋子可能留下的线索。他以睹物思人的正当借口,在这间不大的禅房里四处查看。
蔺其姝在净慈庵的生活十分清简,屋内大件的布置并不多,唯有那些小东西,能够窥见几分她真实的样子。如晏鄢所说,放下了郡主身份的蔺其姝潜心向佛,桌子上整整齐齐压着几页手抄佛经,想来是前往京城前的最后几个晚上的亲笔,这属于遁入空门的静娴。而女儿情与闺门怨,也在小方桌的另侧。未完成的绣品、几捆绣线、仔细插在绢子上的绣针,那是无人问津的韶华。
蔺怀生走过去,佛经上的字迹在他眼前印现。疏长藏锋,是抄佛经还是压杀心。
蔺怀生原本先入为主,认为能写这样笔锋的必是男人,但就在百里之外的这座尼姑庵中,他发现自己原本的想法太理所当然。这是蔺其姝的屋子,这是蔺其姝抄的佛经。
这是蔺怀生所收字条的字迹。
屋外随之传来声响,是谈话声,蔺怀生迅速将纸张压回原来位置。
回过头,却是应该在京中查办本案的江社雁。
大理寺卿看向蔺怀生的目光中有些许审视,这时晏鄢也进来了。她站在江社雁后头,好像在为没拦下这个男人对蔺怀生露出歉疚的微笑。
第35章 出嫁(14)
江社雁不说话时很有威压。蔺怀生真觉得江社雁能稳坐大理寺卿,有一部分归功于他冷若冰霜的臭脸。
小郡主在江社雁面前总是很乖巧的:姐夫。
江社雁走近。屋里才桌上那一盏蜡烛的淡光,却足以让江社雁的影子把蔺怀生完全笼罩。男人盯着蔺怀生的双眼。蔺怀生知道,江社雁在审视他,甚至对他起了怀疑。此案分明已由大理寺侦办,一个体弱多病的闺阁女子再如何悲痛欲绝,大费周章地奔波,不仅越俎代庖,更令人怀疑动机。
正因此,蔺怀生希望江社雁怀疑他。
唯有这样,江社雁才会选择主动在案件中接触蔺怀生。接触就一定有交锋,说真话、假话,什么都好过闭口不言的打发。
江社雁的逼视很能给人心理压力,心里有鬼的人几乎顶不住江社雁这样的目光。但他对蔺怀生终归是留了情,也不愿与蔺怀生之间闹得那样难堪。
什么时候来的。
蔺怀生答:不久。
他只需要江社雁的怀疑,从而把他主动扯进案子里,但江社雁若是盯死了他,就本末倒置。眼下江社雁的态度是蔺怀生所刚好期望的。
我和闻人说过了,打算在这里待一两日再回去。
小郡主明面上据实已告,实际还藏了点心眼。他转而对江社雁介绍晏鄢:姐夫,这是晏府的三小姐,与姐姐在庵中结识交好,闻人他伤了手,又公事傍身,三姑娘便陪我来净慈庵收拾姐姐的东西。
他表现得仿佛并不知道江社雁早就传唤过晏鄢。
晏鄢对江社雁问好道:江大人。
江社雁未应,任晏鄢眉眼低顺的行礼。蔺怀生从中品出一点差别,看来江社雁目前对晏鄢也有所怀疑。但江社雁是个很能藏的人,绝大多数时候,旁人并无法解出他的心事。
对于蔺怀生的话,他淡淡道。
倒是比大理寺的快马还迅捷。
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话砸在蔺怀生和晏鄢耳朵里,但江社雁也不在意两人作何反应,男人环看四周,然后把蔺怀生的话给否了。
这些东西里可能有重要物证,大理寺会逐一搜查,你不能带走。
这等同于剥夺了蔺怀生的最后一点念想。小郡主睁大了眼,有些不愿相信。他无言,一双眼却诉尽了心愿,求江社雁通融一些。但江社雁自始至终都冷漠不松口。
晏鄢看得可心疼了,可江社雁行事全占理,没有办法。晏鄢连忙凑到蔺怀生身边,温柔小意地哄道:就先让江大人查一查,如果有对破获案子重要的物证,大理寺拿去是应当的。但到时候屋子里总归还有其余的东西,届时我们再带回去。
晏三姑娘这模样,仿佛无底线地纵爱着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只知要满足孩子的心愿,却不知该匡正言行。她的眼睛还来瞟江社雁,对江社雁露出歉疚的笑容,仿佛蔺怀生是她的。
江社雁眉宇刻深痕,冷锐地盯着两人。他不接晏鄢这份他看不上、也不知底细的好意。男人看着状似被哄住的蔺怀生,甚至冷声再道。
我说过,案子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你今天不该来这。
这下可好,两人临江楼匆匆一面时,情谊已有疏远,江社雁此刻的话更是在蔺怀生心里点炮。小郡主当下涨红脸,言语不分轻重刺回去:什么猫猫狗狗也配让我拣剩下的东西!
江社雁果然生气了。他冷冷地俯视蔺怀生,看着会说出令人伤心的话的双唇。蔺怀生在他的目光下瑟缩,但亦不肯服输地瞪着他。江社雁心中烦躁。
对,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配管教你。
红脸变红眼,蔺怀生不肯叫眼泪落下,仿佛那样就在这人面前输了,明明是他先说的狠话,这时候竟让人觉得他有点可怜。
江社雁很快平复了心绪。他来这到底不是想与蔺怀生吵架的,他想和小郡主好好谈谈。但沉默的间隙太久,也不知小郡主自个心里胡思乱想了些什么,眼泪转在眼眶,已是强忍着不掉。他再也待不下去,最后拨开江社雁埋头跑了。
生
江社雁到底没能把名字说出口。
晏鄢见状,也施施然地朝江社雁告别:那江大人自行搜查吧,看看有无线索,我先去寻生生。
说着,晏鄢笑了笑。
他身体不好,来到这世上本就是遭罪一场,江大人又何必惹他伤心呢。
晏鄢的话似乎别有深意,江社雁更反感对方话语里对蔺怀生的形容。在江社雁心中,那孩子合该百岁无忧。
江社雁目光冷锐如刃,晏鄢却丝毫不怵。
她悠悠地叹息,仿佛在笑江社雁的不自量力。
若不是心存蓄意,那江大人这张嘴可太不中用了。
净慈庵用晚饭的时辰晚,要等到做完晚课后。因而蔺怀生回到自己屋子里又待了一会,才被晏鄢来唤。
方才他走得干脆,倒不是真与江社雁置气。在既知的条件下,他仍愿意相信游戏给出的明确信息。但晏鄢的底细不明,蔺怀生不想在其他人暴露他的真实想法。
蔺怀生已经大致判断出这个副本里的六张角色牌分别是谁。一场围绕蔺其姝之死的案件,六张角色牌的交点在于蔺其姝。蔺怀生、江社雁、闻人樾、李琯、师岫、晏鄢,全是她的亲故友人。
蔺怀生只明确自己这张身份牌的故事,那么除了自己,剩下五个人他谁也不信。
即便是相对而言可以信任的江社雁,蔺怀生也只打算借他作为主审的便利,并不准备真的合作。
客随主便,借住庵中,蔺怀生也跟着僧尼们吃了一顿素饭。江社雁缺席不在。
江社雁亮明身份为查案来,庵主不好像婉拒蔺怀生身边的侍卫那般,将江社雁与其他大理寺差官拒之门外,但他们也不方便一起用饭,至于下榻的住处,今夜怕是要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