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武将军刘义方比预计时间晚了四天才返回幽州地界。车驾进入蓟县时已经是半夜,他却不顾疲惫,直接闯到了大总管罗艺的府邸。主从二人秉烛商讨了两个多时辰,直到窗户纸发亮,才红着眼睛各自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堪堪过了巳时,罗艺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了议事厅。命令亲兵擂鼓聚将,召集麾下所有肱股共同商讨下一步的举措。
与博陵方面交涉失利的流言早已在军中传开,所以年青一代的将领们个个擦拳摩掌。幽州素来重军功,而眼下在罗艺的治地附近又缺乏堪与虎贲铁骑抗衡的对手。因而攻打博陵是很多军官近年唯一可把握的机会,倘若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盼到。
一些沙场老将和文职幕僚却面色凝重。眼前的富贵来之不易,他们不希望因为某个决策的仓猝而将已经握在手中的繁华也赔进去。况且兵危战凶,影响胜负的因素很多,不仅仅是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一场偶然发生的暴雨、一次毫无征兆的瘟疫,都可能毁灭一支百战雄师。所以能将决定做得慎重些,大伙还是慎重些为妙。以免投机不成,反被人倒追上门,连安身立命的资本也丢掉。
冒进和持重两派的争执由来以久,谁都说服不了谁。因此每每外界出现风吹草动,双方私底下肯定又是一番唇枪舌剑。但有罗艺在帅位上镇压着,大伙都尽量把攻击范围限制在对事不对人的框架内。偶有违反,也很快纠正过来,不让幽州道整体蒙受损失。
这一次,罗艺没给任何人逞口舌之利的时间,众人刚刚到齐,他便命令刘义方将一封据说是冠军大将军李旭的亲笔信取了出来,当众朗读。
整封信写得文四骈六,根本不像由武人所写。但字里行间所表达的意思幽州众人还是听明白了,博陵军在敷衍他们,并且是以一种蔑视的眼光来敷衍。说什么“武将之责,但在守护”,好像幽州军就是一伙饿红了眼的强盗,打下天下来为的就是坐地分赃一般。谈什么“严整军纪,多行仁义”,仿佛全天下除了他李大将军外,别的武将都是纵兵行凶的歹徒,早晚必遭天遣。你李旭既然有圣人心肠,为什么不把五个半郡的基业奉献出来,然后归隐林泉?还不是做着拥兵自重,寻找适当机会逐鹿天下的打算?
但这封信又不能完全看做敷衍,至少李旭在信中声明了,如果幽州大总管罗艺南下剿灭窦建德,他将“擂鼓鸣角以壮将军行色”,并且答应在窦建德、高开道被剿灭后,立刻上本皇帝陛下,表虎贲铁骑“匡扶朝廷,解民倒悬”之功,决不眼睁睁地看着幽州众人的战绩被某些居心叵测的官吏给抹杀掉。
‘李旭身边有个高明的谋士在指点。’听完信后,无论冒进派还是稳健派,都不约而同得出了如是结论。对于那位近邻的秉性,本着知己知彼的念头,很多幽州将领都多少做些了解。在他们看来,李旭属于脾气极为刚直的那类武将,很少绕弯子跟人说话。包括上一次来信请求虎贲铁骑北上草原抄突厥人后路,也是聊聊数语便将利害关系解释得明明白白。根本不像这一回,给了人无穷的遐想空间,实际上却等于什么好处都没答应。
光凭这封信便作为宣战借口显然有些牵强,那只会让旁观者觉得幽州军是恼羞成怒。但就此便把博陵军当作盟友更不可能,对方答应的是待幽州军解决掉窦、高两路乱匪后,替所有将领向朝廷表功,而不是举荐罗艺做河北讨捕大使。况且此举前提是幽州军真的能剿灭叛匪,重建河北秩序。在窦、高二贼没覆灭前,博陵军等于和幽州军之间什么实质性的协议都没有。
“小子倒是奸猾!请问刘将军,大帅委托你的另一个使命,博陵方面答应没有?”跟身边几个同样年青的将领小声嘀咕了几句后,曹元让沉不气,第一个站起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没有!”刘义方摇头苦笑,“他们说官府不与民争利,铁器在本朝虽然属于官府**。但六郡和幽州都属于大隋境内之地,无须像对突厥、高丽那样严格限制。所以只要咱们这边允许行商买卖生铁,并在税费方面慎重斟酌,粮食和生铁之间的流通自然由民间便可带动起来,根本无需官府再横插一手!”
“那还犹豫什么,直接打过去就是了!大帅所提的两个建议他们都不肯接受,分明是仗着有昏君撑腰,不把咱幽州放在眼里!”没等刘义方把话说完,曹元让已经气得满脸乌青,咆哮着道。
幽州大总管罗艺一共委托了刘义方两项使命,第一项是与博陵方面相约共同出兵,替朝廷扫荡河北各郡叛逆。第二项便是按照一个双方彼此都能接受的价格,准许幽州以生铁、马匹和皮革交换博陵六郡的粮食。这两项协议无论达成哪一项,在外界看来都等于将博陵绑上了幽州战车。但是刘义方去了小半个月,居然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至于生皮和战马,对方倒是开了个口子!”不理会曹元让的愤怒,刘义方耸耸肩膀,继续道。他很看不起诈诈唬唬的曹元让。但却不愿意跟此人伤了和气。因为对方真实情况绝对不像其表面上露出来的那般浮躁无知。此人之所以于大庭广众下一再装疯卖傻,不过是其背后势力的一种处事手段而已。这一点,明眼人从曹元让去年与忠武将军步兵两个起争执后的处理结果上就能看得出来。蓄意污蔑上司的曹元让不过是被降了一级官,而追随了罗艺多年的步兵却被派去塞外坐镇。与其说是罗公看重了其独当一面的能力,不如说被一脚踢出了幽州军的决策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