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萼跌泰他们?怪不得昨天你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小年纪,想的也忒地多!”铜匠把酒囊放了下来,看怪物般上下打量着李旭。直到把李旭看得发了毛,才叹息着说道:“你这性子,倒像了一个人,难怪晚晴会让我教导你习武!”
“谁?”李旭好奇地问道。晴姨安排自己来向铜匠求教的事儿,昨日自己和陶阔脱丝根本没来得及说。不知今天铜匠怎么猜出来的,心中又把自己和哪位英雄联系到了一块。
“一个呆子!”铜匠摇头叹道,向李旭摆了摆手,示意他在火炉旁稍待。转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捧了一卷画回来,借着火光轻轻展开于李旭面前。
画面上是一个身穿银甲、手持长槊的将军,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英姿飒爽,顾盼神飞。与其说和李旭相似,更不如说徐大眼身上有此人几分神韵。看画功,估计是晴姨亲手所绘,却不知道画中是谁家英雄人物。
“你一直奇怪晚晴的身世吧!”铜匠喝了口酒,叹息着问。
李旭与徐大眼私下里曾经多次推测过晴姨出身的可能,却从没敢让第三人知晓。此刻被人一下子说中了心事,脸色大窘,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羞愧味道。“晚,晚辈,曾经,曾经好奇!”
“有什么惭愧的,她那般人物出现在这个部落里,不惹人注目才怪。任何汉人见了她,估计都会胡乱猜测一二!”铜匠却洒脱地耸了耸肩膀,笑着说道。
那又和画中的将军有什么关系?李旭只觉得心中乱乱的,如同一锅浆糊在煮。他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但一个惊天大秘密摆在眼前,又不由得他不去关注。
“这个人是陈叔慎,南陈的岳阳王。当年大隋南征,江南的老臣、名将望风而降。他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却想着不能白吃百姓的供奉!嘿嘿,嘿嘿!”铜匠笑着喝了一口酒,把皮囊又推给了李旭。
听到“不能白吃百姓供奉”八个字,李旭心中肃然起敬。虎贲中郎将罗艺那句“人不是牲口,无需名种名血!”早就在李旭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对于人的出身,他已经不再看得非常重。但对于敢于承担责任的男人,心中还存着深深的敬意。
不知不觉中,李旭举起了手中的酒袋,一边喝,一边听铜匠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大隋南征,江南无数世家、豪门还有“名将”、“忠臣”纷纷看清形势,自缚于杨广马前。眼看着隋军就要兵不血刃地攻下整个江南,偏偏这个时候,年仅十八岁的岳阳王陈叔慎犯了倔,非但不肯投降,还设下了诈降宴,于酒席上斩杀了大隋先锋官庞晖。这是大隋南征之战损失的级别最高的一名武将,杨广大怒,调遣中牟公薛胄、行军总管刘仁恩统兵二十万攻打湘州。陈叔慎一面派人护送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绕路去突厥和亲,以求突厥人从北方出兵骚扰杨坚后路,一面联络江南各地豪杰出兵迎战。(注5)
这是隋军在整个南征过程中唯一一场硬仗,二十万大隋兵马以车轮战方式拖垮了陈叔慎募集的一万五千义军,把擒获的反抗者全部斩于汉口。
“他,他……”李旭指着画像上那个英俊少年,没想到对方行事居然如此绝决。为了一句‘不白吃白喝百姓供奉’,非但抛弃了身家性命,把自己的未婚妻也肯牺牲掉。如此推算,晴姨当年在草原上遭遇的恐怕就不是什么马贼了。任何大隋将士听到消息,也不容一个担负着拯救南陈使命的女人平安地走到目的地。
“其实,这世间哪有什么不灭的朝廷。时运没了,一切自然要归于尘土。该负责的人都不去负责,没本事负责的人又何必搭上身家性命?”铜匠向火中倒了几滴酒,慨然总结。木炭的缝隙中被马奶激起了一层层火焰,幽蓝的火光下,他的眼神居然如十八岁的少年般明澈。
“不然!此乃大勇也。虽千万人,我往矣,无关成败!”李旭起身,正色反驳。
铜匠的喉咙里发出“咯喽”一声,差点没被李旭的话噎得背过气去。咳嗽了数声,又瞪了李旭半天,笑着骂道:“你倒真的是目无尊长,老子的话也敢反驳。这些话老子憋了二十多年,从来没人能说上几句。虽然被人噎了,倒也噎得痛快。罢了,罢了,万人敌的本领我自己也不济,没法教你。单打独斗的本事却还没忘了。你想学什么,先说给我听听?”
“我想……”李旭犹豫着,目光再度落于画像中少年手持的长槊上。既然王铜匠对隋灭南陈的战争过程如数家珍,想必他亦是当年奋起抵抗者中的一员。否则他也不会找遍整个草原,只为得保护晴姨平安。这个师父的武艺应该是不差的,只是十八般兵器里到底哪个更适合自己,李旭也不能肯定。
步校尉和徐大眼都善用槊,使槊自然是他心中首选。但想想徐兄所说的炼槊要十年之功,李旭又开始犯犹豫。
“小子,莫非你也想用槊么?”铜匠见李旭的目光恋恋不舍望着长槊,笑问。
“有何不可!”李旭梗着脖颈反问,“莫非你也不会么?”
他性子虽然有些木呐、执着,却不是个死板之人。见铜匠不摆师父架子,也顺着对方的性子不执弟子之礼。
铜匠见李旭突然开窍,窥得了真名士自风流的洒脱门径,心中愈发高兴,笑着骂道:“我怎的不会,只是这冰天雪地中,老子上哪里去给你弄马槊去。那东西入门也不难,若有百名铁甲重骑与你一道冲阵,不需要精通,也能把敌军阵列硬捅出一个窟窿来。若是单打独斗,学槊不精,恐怕人会死得更快些!”
这句话是战场常识。马槊长约一丈八尺,是重甲骑兵用来冲阵的理想装备。百余名全身铁衣,马盖铁甲的骑兵以锋矢阵型攻击敌方的大阵,对方即便有两三千人,也未必能经得起铁骑一冲。但若是双方交织在一起混战,用槊不精的话,反倒会因为其过于长大而缚手缚脚,几个小兵冲到身前来,一人一刀就把持槊者给解决了。
眼下整个苏啜部会善用槊的只有徐大眼一人。他在长槊上花费了十年苦练,自然不会让用弯刀的敌手欺到身前来。李旭现在从头学起,战阵之上执一杆长槊,等于赤手空拳上前送死。
“若不学槊?”李旭迟疑道,心中念念不忘当日步校尉那一槊之威。那游龙一般的长槊,那威风凛凛的喝骂,给少年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令他身不由己地想去模仿。
“我授你一些用槊的基本技巧,留待将来你慢慢去悟。如今之时,为了让你给朋友报仇,还是学一学弯刀更方便!”铜匠见李旭犹豫不决,低声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