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打算招募些民夫来修筑防波堤和栈桥,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他转移了话题。
“这个港口作为补给的中转站怕是远远不够格。”圣克鲁斯侯爵赞同地说道。
“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多列亚上将擦了擦脸上沾上的雨水,“我打算,如果不列颠人的舰队不找上门来,那么我们在一个星期之后就向海峡的方向出发。”
“这未免有些仓促吧?”圣克鲁斯侯爵有些惊讶地看着多列亚上将,“许多舰船在从西班牙行驶到这里的路上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损坏,许多船的底舱进了水,桅杆,索具之类的损坏几乎每艘船上都有报告……这样短的时间恐怕是不够随舰队一起抵达的那些工匠完成维修的。”
“再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照样没办法完成修复。”多列亚上将的眼角像是挂上了秤砣一样向下垂去,“您瞧瞧,这个海湾唯一不缺的,只有石头和泥巴,再瞧瞧那片树林——“他伸手指向高处的树林,”全都是些低矮的树种,枝干像是老太太的后背一样弯曲,完全不是做木材的料,只配用来烧火!我本来以为在村子里能找到些亚麻和布匹来修补帆索,现在这指望也落空啦……连材料都没有,您指望那些工匠们能做些什么呢?”
“再说了,陛下给我们的命令是以最快速度将佛兰德斯军团送到不列颠岛上。”他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圣克鲁斯侯爵,“而我是陛下的忠实臣仆。”
圣克鲁斯侯爵对上将的意思洞若观火,他无奈地苦笑一声,“您没必要担心我会向陛下说些什么……您是现场的统帅,而陛下远在千里之外,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愿意在陛下面前为您辩白的。”
他看上去说的是实话,多列亚上将心想,可即便他说的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这个年轻人的确是国王的耳目,可国王只相信他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我们没什么好的选择。”多列亚上将压低了声音,他轻轻捏了捏自己总随身携带着的玫瑰念珠,那念珠经过了数十年的摩挲,如今表面就像是珍珠一样光滑,“如果我们一直留在这里,那么且不管陛下怎么想,这只舰队就变成了一颗死棋。我们留在爱尔兰沿海有什么用呢?这里远离不列颠的心脏地带,也远离他们的主要贸易线路,更不用说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如果在这里拖到秋天,到那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呢?那时候舰队已经朽坏,也没有足够的物资来过冬,唯一的选择就只剩下打道回府了。”
那么等到我回到西班牙,国王就会把我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上将没有将接下来的这句话说出来。一场耗费巨大的劳师远征,如果以这样可笑的方式无疾而终,那西班牙和她的国王都会沦为笑柄,西班牙的勃艮第十字旗帜,将被当作酒馆的旗幡,任何人都不会再对这个王国留下丝毫的敬意,更不用说拯救破产的财政的最后机会也将被彻底浪费,毫无疑问,西班牙的太阳将要永久的坠入海平线之下了。
“在这里滞留就是等死,进入海峡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成功的可能。”多列亚上将有些烦躁地踱着步子,他的靴子深深地陷进泥巴里,每次拔出来时都在他的紧身裤上溅上些泥点子。
“或许不列颠的舰队正在来的路上。”圣克鲁斯侯爵试图说两句话宽慰一下意志消沉的长官,可他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因此说出的话就不由自主地显得有些缺乏底气。
“不可能。”多列亚上将背过身来,用自己的后背对着海上刮来的潮湿而咸涩的海风,“爱尔兰不够重要,而我们不过是占领了爱尔兰南部的几个光秃秃的海湾罢了,如果要引诱不列颠人主动出击,就必须让他们觉得我们在爱尔兰给他们造成了严重的威胁,例如说我们打下来了都柏林什么的……靠这点子陆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更不用说他们当中的一半人都卧床不起,而剩下的一半在来的路上已经把自己肚子里的所有液体都吐出来了……整个舰队头上都萦绕着一股呕吐物的气味,我都快要被这味道弄的要吐出来了!”
“那么,我们就向着海峡进军。”圣克鲁斯侯爵叹了一口气。
“但愿上帝保佑西班牙。”多列亚上将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他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脚下几乎要渗出水来的烂泥巴,泥巴发出一种动物粪便似的恶臭,他的脑海里想着意大利明媚阳光下的花园,花园的花坛里那松软的泥土,在阳光下发出微微有些发苦的清香。
第223章 无敌舰队之战(上)
在大约十海里的距离外,康沃尔郡的海岸线上绵延的丘陵看起来不过是一条细细的深色弧线,将浅蓝色的天空和深蓝色的大海分割开来。
而在多列亚上将的望远镜里,岸上的景色比起肉眼所看到的就要清晰许多,那些丘陵的起伏和意大利十分相似,像是海上轻柔的波涛,而与通常分布着农田和葡萄园的意大利北部不同,英格兰的丘陵上面却覆盖着茂密的森林和草地,如今正值春末夏初,整个海岸线都铺上了一层绿色的毯子。
在海岸线上分布着些星罗棋布的房子,看上去是当地渔民的小屋,如今正是中午,然而村子里却一丝炊烟也看不到,想必这里的居民已经尽数被疏散到了内陆。
康沃尔半岛南岸的这个小小的渔村,正位于英吉利海峡的西侧入口,在这里,海峡的宽度约为一百一十英里,从这里向东,海峡的宽度不断变窄,如同一个收紧的喇叭形,到了多佛尔和加莱之间,就只剩下二十一英里的距离了。
六月二日,西班牙舰队从爱尔兰的避风港拔锚起航,排除了一只留在当地的小舰队和受损的船只,整只舰队还剩下大约三百艘出头的舰船,三天之后的六月五日,舰队终于进入了海峡的入口处。
“风向似乎又改变了。”上将抬起头看着桅杆上飘扬的旗帜,那旗帜如今正指向西南方向,表示着风向转为了东北风。
“原本以为三天时间就能够穿过海峡,如今看上去要推迟到五天了。”站在一旁的圣克鲁斯侯爵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转向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舰船,上面的两万多名船员正因为风向的改变而忙乱着,试图维持住舰队的阵型,就像是蚂蚁窝里面乱哄哄的一群蚂蚁似的。风神轻轻吹上一口气,地上的生灵就要奔波劳碌一番,他在心里感叹道,或许战争的胜负,就决定于这一次小小的风向改变呢!
“只希望上帝保佑,让我们尽快抵达安特卫普。”多列亚上将看上去与其说是一个军事统帅,更像是一个疲倦的老公务员,在狭小的办公桌前做了几十年的文牍工作,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赶紧到点退休。将这只马赛克似的拼凑起来的舰队大体完整地带到了英格兰海岸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上将并非他的叔公那样的天才,这次航行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圣克鲁斯侯爵感觉到他似乎只希望从这名为职责的桎梏当中解脱,甚至都不再在意战争的结果如何了。
“如果您愿意再重新考虑一下的话,直接入侵朴茨茅斯军港的计划似乎比起直接航向安特卫普显得更加主动。”圣克鲁斯侯爵犹豫了片刻,还是按耐不住说出自己看法的冲动。
直接入侵朴茨茅斯港的计划,是由几个舰队当中野心勃勃的参谋军官提出的,根据他们的计划,西班牙舰队将要穿过朴茨茅斯港与外海相连的狭窄通道,直接开进不列颠人的老巢,把英国舰队摧毁在港口当中。这个计划毫无疑问存在着巨大风险,海岸和港口的入口处水文条件十分复杂,且要面对不列颠港口守备队的迎击,然而一旦成功,收益也将是十分巨大的——在狭窄的港区进行战斗将最大限度地弥补西班牙人的火炮劣势,同时便于西班牙人实施其擅长的白刃战和接舷战。
不出所料,这个计划一经提出,立即就被不愿节外生枝的多列亚上将否决了,甚至上将连分出一半舰队,将不列颠人堵在港口,而剩下舰队快马加鞭赶往安特卫普运载佛兰德斯军团的这种折衷方案都不愿意考虑。他的理由是不列颠舰队是否在港口内目前并不清楚,同时西班牙舰队对于当地的水文条件缺乏了解,也缺乏在敌人港口附近行动的经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将只是不愿意执行任何在他看来算得上是“自找麻烦”的行动罢了,既然国王给他的命令是去安特卫普,那么舰队就去安特卫普好了,至于其他的问题,一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
果然,一听到圣克鲁斯侯爵的话,多列亚上将的嘴角和眼角一下子耷拉了下去,整张脸瞬间便垮了下来。
“陛下的命令是去安特卫普和阿尔瓦公爵会合。”他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这句他已经对不同的人说过不下二十次的话。
圣克鲁斯侯爵因为对方这生硬的语气而有些窘迫,他将手放到嘴边,轻轻咳嗽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随即不经意地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指挥台上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直到被瞭望哨上发出的一声尖锐的哨响所打破。
“敌人舰队在十二点钟方向!”瞭望员像一只布谷鸟一样声嘶力竭地大喊道,那声音穿透了海浪和船只之间相互拍打发出的沙沙声,甲板上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
当西班牙舰队从爱尔兰离港时,徘徊在爱尔兰南部海岸的“金鹿”号侦察船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这艘船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不列颠岛上最近的军港,随即整个南部海岸的烽火台都被点燃,宣布一场入侵行动迫在眉睫。
根据国王的命令,舰队的指挥权被全权交给了年仅二十六岁的约翰·霍金斯爵士,这位著名的海盗在之前的海上掠袭战中屡建功勋,将自己变成了在西班牙大名鼎鼎的海上恶魔,他的名声甚至可以和著名的海盗王海雷丁·巴巴罗萨相提并论,菲利普国王也为他的脑袋开出了十万弗洛林的天价悬赏。
早已经严阵以待的舰队,立即驶离了军港,在海峡当中摆开阵势准备迎击西班牙舰队。用于通讯的轻型快速帆船在舰队和军港之间来回穿梭,而在从军港到汉普顿宫之间的大道上,每隔十英里就设置一个驿站,确保舰队送来的急递在一天之内就到达陛下的手中。可毕竟战机转瞬即逝,舰队飘荡在大海上,她的行动都由舰队的指挥官说了算,身居汉普顿宫的国王也只能够等待消息,而非对舰队进行遥控。
六月五日的清晨,爱德华六世国王起的很早。
国王慢吞吞地坐起身来,打发走了来伺候他更衣的仆人,自己披上了一件睡袍,赤着脚走到窗前。窗外的花园里,雾气已经逐渐散去,朝阳的金光在大理石水池的鳞波上跳跃着,在这金光之间,几只天鹅从梦中醒转,将自己的脑袋从翅膀下重新伸了出来,睡眼惺忪地啄着水面上的光影。
上一封海军部的急递是昨天晚上到来的,西班牙舰队的踪迹已经在海峡的入口处被侦测到,而不列颠舰队正航向敌人,将在海峡的入口处迎击西班牙人。根据时间来推算,如果现在战斗还没有打响,那么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两国的舰队也会开始交火的。
国王靠在玻璃窗上,那冰凉的玻璃坚硬而又冷淡,虽说是夏天,可清晨时分的外面还是颇为凉爽的。花园里没有一个人的影子,整座汉普顿宫尚在梦中,即便是战争也不会改变这座宫殿里的人的作息习惯。
他重新走回到床边,用力拉了拉挂在床柱子上的铃绳子。
“您去给罗伯特大人送个信,问问他愿不愿意出去骑马。”国王向应声走进房间的仆人命令道,“之后您就回来伺候我洗漱,换衣服。”
仆人领命而去,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他回来复命。
“罗伯特大人半个小时后在楼下恭候陛下。”他转告道。
国王点了点头,一队仆人随即走进房间,他们的手里拿着国王的洗漱用品和一套骑马的服装。
爱德华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偶一样,让他们伺候着他洗漱完毕,而后又套上一件深蓝色的骑装,这件骑装上没有太多的花边和珠宝装饰,只在左右两边的领口上分别挂上了一颗黑色的珍珠。
国王沿着一条少有人行的小楼梯下了一楼,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当他穿过通往花园的入口来到户外时,罗伯特已经牵了两匹马,在那里等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