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目光一会看向太子妃,一会又看向布拉干萨公爵,就像是在估计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友谊的强度似的。
“好极了,好极了。”国王的语气远没有他的话语内容那样兴奋,而是像鲶鱼的表面那样,冰冷而又缺乏热情,“我就喜欢看到这种场面。”
就在这时,王太子突然朝着自己的父亲喊叫了起来,“爸爸,我要吃布丁!”
国王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他还是和声细语地对自己的儿子说道:“曼努埃尔,我刚才跟您说过了,布丁对您的肠胃不好。”
王太子的要求未被满足,这令他十分不开心,他把手握成拳头,在空气中用力挥舞着,“我是太子,我要吃布丁!”
若昂三世看上去实在是没了办法,他长叹了一口气,“好吧,如果一定要吃的话,那就稍微吃一点吧。”
他看向伊丽莎白太子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伊丽莎白,请您去喂您的丈夫吃一些布丁吧,不过不要太多,就是让他尝尝滋味罢了。”
伊丽莎白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冷冻在冰层里的猛犸象一样彻底僵住了,“可是陛下……”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国王那阴森的语气表明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伊丽莎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那一对红唇上向外渗出了细微的血点子,她走到餐台旁边,拿起一盘布丁,走到王太子身边,尽力挤出些许笑容,用银勺子将布丁一勺一勺地喂进王太子的嘴里。或许她此时正在希望眼前的这个怪物被自己吞下去的布丁噎死。
若昂三世享受地看着这个场面,他的嘴角因为报复的快意而微微向上翘了起来。
第190章 若昂三世的抉择
在晚会结束的当天晚上,若昂三世国王接见了他的律师,两个人一起在国王的卧室里呆到了深夜,直到凌晨三点半,那位律师才终于告辞离去。
当律师离开之后,国王立即又发起了高烧来,根据医生的建议,整个宫廷在第二天就迁往了郊外的辛特拉行宫。这座行宫位于里斯本城外的森林里,如今已经是深秋,无数金黄色的叶片在枝头随着清凉的微风轻轻摆动着,如同黄昏时分海上的金色波涛。
当一位富有的老寡妇行将就木时,她的病床边总会挤满了那些平日里从不来往的亲戚,他们像是秃鹫和鬣狗一样,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床上的老人,摩拳擦掌要在对遗产的争夺当中分上一杯羹。
在若昂三世的卧室门口,那些翘首以待的人所盼望的大致也是同样的事情。王位交替的时刻,就是权力重新洗牌的时候,之前抽到烂牌的人指望着这一次抽到一张大牌来翻盘,而手里的牌本就不错的玩家则想要把大小王也纳入自己的手里。在老国王的统治之下享受了高官厚禄的臣子们,像守财奴一样盯着自己手里的权力和财富,唯恐被新冒出来的挑战者所染指;而那些将赌注押在伊丽莎白太子妃,布拉干萨公爵甚至是西班牙人身上的投机客们,正用他们汗津津的手指头紧紧捏着彩票的票根,等待着开奖的时刻揭晓他们究竟是赚的盆满钵满,还是要把自己的脑袋都赔进去。
小小的辛特拉行宫,如今成为了这样一窝互相撕咬的毒蛇所居住的巢穴,他们挤在狭小的走廊上和平台里,让整座宫殿里的每个人都感觉自己透不过气来。虽然身处一个度假胜地,可他们的眼里却丝毫看不到四周的美景。无数的目光穿过厚厚的墙壁和紧紧关着的房门,野心勃勃地注视着卧床不起的国王,等待着那个历史性时刻的到来。
他们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国王来到辛特拉行宫之后的第三天,即1557年10月5日的午间时分,陛下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恐怖的叫喊,紧随其后的是一叠声的“大夫,快叫大夫,快来救救陛下!”之类的呼喊声。
挤在门厅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像一窝蚂蚁似的活动了起来,他们漫无头绪地在走廊里四处乱窜着,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医生在哪里,他们这样四处跑动仅仅是为了向其他人显示自己的热忱罢了。
经历了一阵巨大的混乱之后,医生们终于进入了房间,当他们走到病人身前时,若昂三世正用他无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彩绘,两只手无力的垂落在床边,他身上的冷汗将丝绸床单和被子全部打湿了。
医生们同样手忙脚乱地行动了起来,虽然他们能够提供给国王的仅仅是嗅盐瓶或是止痛剂而已,但当别人都在忙碌着的时候,你最好还是有样学样,否则就要冒被迫承担责任的风险。
两大杯止痛药终于让若昂三世国王安静了下来,他脸上的血色更加淡薄了。国王的身上与刚才比起来最大的不同,是那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更加绝望的眼神。这个垂暮的老人,终于看到了所有人都不敢向他指出的真相——他已经大限将至。
“你们没什么可做的了,对吧?”他用目光扫视着房间里低着头的医生们,希望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告诉他,这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然而他们却都像是石像一般屏气凝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若昂三世终于接受了命运的摆布,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国王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他听到门外传来争执的声音,其中一个熟悉的高亢的女声听在他耳朵里,显得尤为刺耳。
“外面在干什么?请您去看看。”他朝着正在床头为他调配止痛药的贴身侍从命令道。
那位侍从领命走出了房间,过了没多久,他重新回来向国王禀告:“是太子妃殿下,她在外面想要求见陛下,但是被卫兵拦住了……因为陛下之前曾经下过命令,不会见任何客人,即便是太子妃殿下。”
“尤其是太子妃殿下。”若昂三世大口向外吐着浊气,“我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了。”
“可太子妃殿下不愿意离去,她说……她说她是您孙子的母亲,如果您已经到了临终时刻,那么由于您的儿子也卧病在床,只有她有资格站在您的床边上。”
“啊!”垂死的国王发出一声可怕的怒吼,吓得那个仆人朝后跳了一步,“她已经迫不及待要亲眼看着我咽气了吗?”
国王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他用两只手臂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身下的丝绸床单因为用力过猛被手指头撕开了几个窟窿,细小的血滴子从国王的指甲缝里冒出来,挂在他的指尖,就像是秋日清晨挂在枝头的露珠一般。
“我想要安安静静地死去,难道这都变成了一种奢求吗?”国王用凶狠的语调大声说道,同时用带着血的指尖用力捻着自己浓密的大胡子,“这个女人把我,我的儿子,我的家族都变成了笑柄,她把丑闻的污泥抹在我的家徽上面。她把葡萄牙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显然这对她还显得不够!”
“那我去请太子妃回去。”那位侍从颤抖着说道,刚才他和屋子里的其他人一样,都被国王突然间的情绪爆发吓了一跳。
“她不会回去的,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这里的主人,因此不需要再听任何人的命令了。”国王说话时候的样子看上去像个从坟墓里刚爬起来的幽灵,而回到人间的唯一目的就是拖着太子妃一道下地狱,“让她进来吧,让我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那仆人如蒙大赦一般,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
伊丽莎白太子妃在一分钟后就来到了国王的床前,她笑容可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而后向床上的国王伸出两只手,可她一接触到国王的目光,那两只手就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原处,就好像在太子妃和国王之间存在着一堵无形的墙一般。
“陛下。”伊丽莎白脸上的笑容像是春日里开的太早的花,在寒潮的侵袭下骤然凋谢了,她脸上挂上了一副怯怯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在为打扰了国王的休息而深感不安。
“您说您要见我,有什么事吗?”国王冷淡地问道。
“陛下是因为我的惊扰而感到生气吗?”伊丽莎白的眼角浮现出一滴晶莹的泪珠,她用丝绸手帕在那里轻轻沾了沾,“我很抱歉打扰到您的休息,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曼努埃尔的身体一直不好,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知道应当去找谁……”
国王伸出一只手,打断了伊丽莎白太子妃的哀诉,他侧过脸看向医生们,“请你们都出去,我的女儿要和我单独谈一谈。”
医生们连忙退下,他们的黑袍子因为走得过快而飘荡着,从后面看起来宛如一群乌鸦从房间里飞了出去。
“好吧,我猜想在我死之前,我们两个终究是要谈一谈的。”当屋子里就剩下自己和伊丽莎白公主两个人时,国王严肃地说道,“您刚才说您害怕,您害怕的是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来,您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地方。”
“我因为陛下的病情而夜不能寐。”
“这真令我感动。”国王冷笑了一声。
“是真的,我亲爱的父亲。”太子妃双膝跪在了国王的床前,用两只手抓住国王那被汗水已经完全打湿的衬衣袖口,“如果没有了您,我该怎么办呢?曼努埃尔怎么办呢?所有人都对我们虎视眈眈,要剥夺您儿子与生俱来的继承权,没了您,我们应该怎样保护自己呀?”
“您说的所有人是指谁呀?”国王问道。
“自然是虎视眈眈的西班牙人和狼子野心的大贵族们。”
“您未免太妄自菲薄了。”若昂三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儿媳的头顶,“我完全相信,您有能力保护好您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