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答应您。”罗伯特点了点头,随即用剑锋割开了德·埃佩尼昂伯爵的喉咙,任凭灼热的鲜血喷涌到自己的脸上。
德·埃佩尼昂伯爵像脱了水的鱼一样痉挛着,抽搐着,在地上留下会令第二天早起的过路人毛骨悚然的痕迹,最后那痉挛变得越来越弱,直到那身体逐渐变冷,再也一动不动了。
罗伯特脸上挂着忧郁的表情,收剑入鞘。
他走回到自己的坐骑旁边,那可怜的畜生已经咽了气。
“这下我只能步行回去了。”他自言自语道。
这时,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似的,广场另一头传来几声马匹响亮的嘶鸣声。
“啊!”罗伯特笑了起来,“看来还不至于如此。”
他朝着那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果然在那道矮墙尽头的墙垛上放着一盏提灯,借着提灯的光亮,他注意到旁边的一根拴马桩上系着几匹骏马,显然是属于德·埃佩尼昂伯爵一行人的。
罗伯特满意地注视着他的战利品,他从中选了一匹毛色最鲜亮的枣红色阿拉伯马,而把其他的几匹依旧留在原处。
他侧身上马,用双腿夹了夹马腹,朝着英国大使馆的方向疾驰而去。
英国大使馆位于距离马约尔广场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外观相当漂亮的意大利式官邸,罗伯特胯下的这匹阿拉伯马跑的飞快,仅仅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将它的新任主人带回了家。
一个穿着大使馆制服的门房一直在门口恭候,看到自己的主人策马归来,他连忙抓起身边的提灯迎上前去。
“大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那仆人上前抓住这匹马的缰绳,看到这匹马并非罗伯特出门时所骑着的那匹马,他不由得感到有些疑惑,而当他抬起头来看到罗伯特身上那些还冒着热气的血点子时,这种疑惑就变成了惊恐。
“哎呀,上帝呀,大人,您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的血迹呀?”那仆人用夸张的声调惊叫道。
罗伯特伸手抹了一抹,“这不是我的血。”
他翻身下马,朝着门里走去,突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
“请您派人给德·埃佩尼昂伯爵的府上送一封信,让他们去马约尔广场收殓伯爵和他手下人的遗体,那里还有五匹马,我骑走了一匹,作为他们杀死我的马的赔偿,剩下的四匹请他们牵回府邸去。”罗伯特向那个门房吩咐道,“另外请务必让德·埃佩尼昂伯爵的母亲知道,他的儿子死于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当中,配得上他的家徽。”
那仆人的嘴巴因为吃惊而张得老大,他机械地点点头。
罗伯特“嗯”了一声,快步走进了大使馆的大门。
他登上楼梯,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随手将粘满了尘土,血污和泥渍的斗篷扔在地上,走到写字台前,拿起上面的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污。
罗伯特的贴身仆人推开门,“大人要用晚餐吗?”
“请您通知厨房,半小时后上餐吧,再给我拿一瓶波尔多酒来。”
“谨遵您的吩咐,侯爵大人,那么在这之间的半个小时,需要我找个大夫来给您检查一下吗?”
“我身上毫发无伤,没什么可检查的。”罗伯特挥了挥手,那仆人鞠了个躬,关上门出去了。
罗伯特坐在写字台前的安乐椅上,拉开了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信纸。
他用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在信纸的左上角用花体字写上:“亲爱的陛下。”
罗伯特满意地端详了一下这几个字,他重新将羽毛笔放下,用双手捧起这张信纸,想象着它跨过怒涛卷集的海洋,最终被送到汉普顿宫里爱德华的写字台上。他想象着爱德华用裁纸刀割开信封上的火漆,将这张纸从信封里抽出,轻轻展开,握在那双白皙的手里。
他看了看壁炉架上的座钟,距离吃晚餐还剩下二十五分钟。
那张纸重新被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写字台上,罗伯特接着弯下腰,奋笔疾书起来。
第162章 故地重游
英格兰秋日的天空总是挂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从挪威和北海吹来的冷风,正在渐渐压倒从地中海和欧洲大陆那边来的暖风,将枝头的黄叶从日益变得稀疏的树枝上吹落。
前来送葬的马车从达德利庄园的大宅出发,穿过整个庄园,驶向庄园另一侧的小教堂。
一辆浑身漆成黑色的长形马车上,简·格雷小姐的灵柩安然地躺在那里,她是两周前孤零零地在达德利家的庄园里去世的,而自从她的婆婆在一年前去世以后,整座庄园里就剩下这样一位唯一的住户了。
国王陛下的马车上插着王旗,跟在灵车的后面,而在御驾的后面,跟着五十几辆私家马车和五百多个徒步送葬的人,自从前任首席大臣死后,这座庄园已经许久没有见识过这样的排场了。
前来送葬的人群,自然一大半都是出于国王陛下的原因而来,既然陛下选择对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那么大家也乐得追随国王的步伐来做个顺水人情。
然而除此以外,送葬者们心头或多或少地也萦绕着一种惋惜之感,这位美丽而又纯洁的姑娘,从未心怀恶念,也从来没有任何野心,却因为别人的罪孽而失去了一切,像一朵插在角落的花瓶里无人问津的玫瑰花一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单调而萧瑟的季节里静悄悄地凋谢。官方发表的讣告上,声称简·格雷小姐是因为心力衰竭而死,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是死于心碎。这可怜的姑娘的灵魂在两年前就已经死去了,而徒留在世间的这具躯体也只能像离了土的植物一样慢慢枯萎。
“我上一次见到这位小姐,还是快一年以前了。”在国王马车后面紧跟着的那辆马车里,塞西尔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庞森比感叹道,“那也是一个悲伤的场合,是在她婆婆的葬礼上,陛下要我代替他出席,而他则留在宫里给罗伯特大人写信。我记得那位小姐浑身裹着黑纱,当她从我身边走过时,她四周萦绕着的那种悲伤的气息实在让我深受触动。似乎她的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通向永生的那道门槛,而另一只脚还留在门外,那时我就知道,她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庞森比低声说道,“如同她之前那样,被困在两个世界之间,迟早有一天要被活生生撕成两半的。”
这时灵车已经驶过了小教堂,在一座约二十英尺高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前停了下来,达德利家族的历代成员都安葬在这里。两年前,首席大臣和他的儿子吉尔福德勋爵身首异处的尸体已然在这里安息,一年前,首席大臣夫人的灵柩也在此处长眠,而现在,简·格雷小姐在与自己的丈夫天人相隔两年之后,终于来到这里和他相聚了。
“多气派的所在。”塞西尔打量着这大理石打造的巨大墓穴,“气派,宏伟,然而却冰冷而没有一丝温度,想想那样一个含苞待放的天使,如今却要永远地安眠于此,这实在让人感到命运无常。”
“人人都有这一天的。”庞森比说道。
“是啊,人人都有这一天。”塞西尔点了点头,“总有那样一天,我们也要住进一座这样冬暖夏凉的行宫……再怎么样波澜壮阔的一生,也不过是通向永恒的死亡的门厅罢了。我们大家都坐在这门厅里,等待着死神这位执达吏来叫响我们的名字,带领着我们穿过那道通向往生的大门。”
“您今天听上去真像是个哲学家。”庞森比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
“人人在适当的场合都能化身为哲学家。”塞西尔回复道。
车队停在了墓室前,车上的乘客们纷纷下了车,沿着两边长满已然枯萎的金银花的小路走向墓室的入口处。两个身穿黑衣的教堂执事,一前一后地将简·格雷小姐覆盖着黑色绸子的棺材从灵车上抬了下来。
有些人在目送着灵柩,然而更多的目光却一直跟随着走在灵柩后面的国王。
二十岁的爱德华国王与两年前相比起来,已经逐渐退去了少年的青涩,那继承自母亲的法兰西式的柔和五官这些年里已经彻底长开来,如今又添上了来自父亲一方那威尔士凯尔特人式的英气。国王的一对蓝色的眼睛明亮而敏锐,那挺拔的鼻梁仿佛来自于某座古希腊的大理石胸像,每当那一对玫瑰花瓣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时,就露出一排洁白的如同珍珠似的牙齿。
爱德华六世国王依旧没有成婚,然而与几年前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人胆敢在陛下面前提起联姻的事宜了。国王拒绝成婚的原因,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在不列颠群岛的土地上,没有任何人敢于对这件事评头论足。一年前曾经有几家不长眼的小报登载过几幅以国王和罗伯特·达德利为主角的不堪入目的讽刺画,一星期之后,那位在背后策划的小贵族就被送去泰伯恩刑场砍了脑袋,而这几家报社从老板到排字工,都被流放去了大洋彼岸新开辟的纽芬兰殖民地,在那里他们可以尽情刊载任何他们想要出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