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谢涔之艰难地站着,喘息着,黑眸深邃不见底,闪烁着点点水光。
汐姮拂袖:“把他带下去。”
身后有人上前,伸手拽了他一下,谁知谢涔之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扯便摔了一跤,极其狼狈,引起四周一片哄笑。
那些人宛若看笑话似地瞧着他。
仿佛在说:这个人可真滑稽,像个挣扎的蝼蚁,一脚就能踩死呢。
你当初不是很高高在上吗?
你从前不是很厉害吗?
谢涔之匍匐在地上,手用力地撑着地砖,手脚都颤得厉害,押送他的那人不耐烦地扯了一下锁链,反而让他刚刚爬起一半的动作又崩塌,像个废人一般无法站起。
那些笑声如此刺耳。
谢涔之只是将注意力都放在手上,爬得狼狈,哪怕爬了一次又一次,也不在乎那些讥嘲的目光,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挣扎了多久,让他们看了多久的笑话。
他咳着血,不去管唇角滴落的血迹,抬起漆黑不见底的眸子。
这些恶意,好像深深烙入心底,却又好像根本不配被他记在心里。
他的眼睛盯着这些人,却好像谁都没看。
他知晓无心的好处了。
如果可以,他也没有心,该有多好。
是这颗心折磨着他,让他这么狼狈凄惨,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明明白白地领悟到了,原来被情爱折磨是这样的痛。
明知道痛,又贪恋着这种痛。
他突然想知道,阿姮当初剖心时,是否也是饱受这样的折磨呢?
她厌弃他,甚至开始恨他,可又是有多少放不下,需要用这颗心来解决的呢?哪怕有一丝,他或许……还没有那么绝望。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
四周虽有嘲笑声,可殿中却还是很安静,安静得死寂,没有人见过一个血肉之躯,这么拼命地挣扎,在濒死时,浑身是血地露出这样似解脱又似痛苦的眼神,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人的心里。
他们都不再嘲笑。
谢涔之终于得以站起来,他踩着蜿蜒的血迹,背影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
后来宴会仍是如此举行。
不会有人在乎他的痛苦,哪怕当时的确看得有些震撼,只有汐姮,为了避免他今日熬不过去,暗中吩咐医官去瞧瞧他的伤。
那些人族的确被震慑到了,变得更加诚惶诚恐,想必到了明日,今日发生之事,会传遍整个天下。
汐姮与人饮酒,后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其实并不擅长饮酒,几乎到了滴酒不沾的地步,方才谢涔之来时,她便有些不适,后来再又喝了几杯,已经感觉有些晕了。
她发现眼前的灯盏,似乎变成了两个。
她眯着眼睛,瞧着那盏灯,偏偏小脸仍旧素白,看不出半点醉意,只是容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这才发现了些许不对,起身主动对她敬酒。
“容清敬阿姐,若无阿姐照拂,容清也不会有今日。”
汐姮暗道好小子,偏偏这个时候来添乱,谁知这少年顺势凑上来,不顾礼节,借着袖子的遮挡,飞快地将他杯中的茶水和她的酒互换。
汐姮疑惑地歪了歪头,看着他,动作莫名有些娇憨——酒让她的反应迟钝了许多,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朝她露齿一笑,以示安抚。
汐姮试着抿了一小口。
是茶。
她便仰头一饮而下,也回了容清一个有些迟钝的笑容。
在场的神族也不是没人瞧到,但都心照不宣——小公主虽举止有了帝君的威仪,但一碰上那仙酿,那表情,活像是要被逼得喝毒药似的,委实壮烈。
后来就算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也恨不得把嘴里的酒吐出来。
现在一饮而尽,一看就有猫腻。
他们这样看着,看着看着,便觉得这个慕家的小子,似乎极为细心,也懂得照顾公主,比那个魔头顺眼,日后让他留在她身边,似乎也不错。
而汐姮还在兀自发晕。
都是极品仙酿,不是茶水能冲淡的,她迷茫地坐着,感觉眼前的容清也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哪个才是真的容清呢?
左边?右边?中间?
她用力地眨眼,晃了晃脑袋,抬手指着容清身边的空气,容清眼皮子一跳,连忙悄悄把她抬起的手按了下来,转身对赤言笑道:“神君,阿姐惦记着还有许多卷宗未曾看完,容清这便陪阿姐回去了。”
汐姮迷迷糊糊地重复:“卷……卷……”
容清:“卷宗。”
汐姮:“嗯……”
少年微微一笑,不知是被迷糊的阿姐逗笑的,还是天生腼腆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