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枕边人脸色苍白,冷汗涔涔,额角青筋凸出。“……小舒,这样做……太残忍了……”
少年讲过他疯癫暴怒,嗔笑杀伐,却从未如此地怨怼痛苦。
“忧哥哥?”他起身,轻轻推着。“……我在这……没事的,我在……”
梦魇中的长发青年丝毫不为之所动。
“你明知……我做不到……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我们不是……不是约好了……”
“忧哥哥!”少年慌忙点亮琉璃灯。“那只是梦,你快醒醒!”
青年若有所动,下一个瞬间却直接翻身,长臂一转掐住了少年细弱的脖颈。
“你只是骗我……对不对?”青年半睁开眼,瞳色却一片血红。“我最了解你,你也最了解我……这些都不是真的……都是陷阱……那不如……就这样……”
“咳咳……”少年的体能完全不是对手,被掐得翻出白眼。可他松懈了太久,过去防身的东西都不在身边。缺氧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或许这样也好。他合眼。这样就不必计较平顺生活中那些隐藏的细小疑点……
明明外界记录中的小舒已经是青年年纪,为何他却是少年模样?
好,就算是因为重新塑造的身体。为何那梦境中的自己在冰冷地恳求,“永远不要将我唤醒”?
究竟是谁背叛了谁?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颈间的禁锢突然消失了。
少年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而那俊美的长发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血红的眼眸里竟无任何情绪,只有彻骨的冷漠,仿佛少年并不是一件活物。
少年感觉喉咙灼烧一样地痛。他试图拽住青年的衣角。平日里他咳嗽一声都会被嘘寒问暖。此时面对他的痛苦挣扎,竟然丝毫不为之所动。
青年披衣起身,对少年抛下一句,“抱歉。医生马上会到。”
简短,礼貌,生疏,然后毫无解释地离开了。
倘若那就是结束……或许也好。
细小的泪珠从少年眼角滚下。
那几日,他们仿佛都有意避开对方。
少年颈间留下了淡红的指痕。而那人竟连探望都不肯。
智能ai们也在窃窃私语。在这个世代,高级智能ai几乎与人无异。为了更好地照料人类,更预设了个性和情绪。虽然吃穿用度并无克扣,他们看他的眼神也不再掩藏,有一些约定俗成的了然。
“少爷。”高大挺拔的管家ai倒是一如既往。“用餐的时间到了。”
少年不太情愿地下床。忧忧行踪不定,不常参与他的起居。这庄园的一切生活都奢华得不真实,唯独他的食物苦涩怪异,弥漫着一股铁锈气。
“您刚刚苏醒,这是为您特殊调配的营养剂。”
少年没有什么兴致,甚至窗外忙碌的佣工都变得有趣了。
那个瘦小的清理工顺从一切。愚钝令他不能明白人与人的差异,他能够接受一切辛苦。当然,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低效的佣工。似乎因为营养不良,它的个头也比其他低级佣工矮一头,做事也永远比人慢半拍。
但它太愚钝了,愚钝到感觉不出外界的青白眼,永远活在他慢半拍的世界里。
永远不曾懂得,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喂,你……”他喊住在花坛浇水的小工。
小工受惊手一抖,倒出去大半壶水,仍浑然不觉。壶中水很快空了,他却以同样的姿势敬业地浇着。
标准的姿态,虚掷无用的耐心。
“罢了。”少年只是一时寂寞,却不想见那些似人的ai。或许驯服宠物就是这样,娇生惯养,再忽冷忽热,若是过了兴头,谁知流落何方。
少年掩面。
也不全是这样。是他变得贪婪了。是他以为自己足够接受那个人绝无仅有的挚爱,宁可忽略那些……
哗啦啦——
水柱对着他兜头洒下。
少年站在草坪久久未动,竟被小工接了皮管,当作植物浇灌。这下大半身都湿透了。少年只得甩脱情绪,站起来。
这一站起来不要紧,以为他是一盆“植物”的小工再次受惊,丢了水管,举着双手逃跑了。
“……”
花园广阔,被淋湿的少年打了个喷嚏。这天大地大,他竟一时不知该向何处去,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同样遭殃的还有手腕上的手环,有轻微的短路。
变故就是这样发生的。
突然一个人影几下起落,从建筑的阴影跳出,落到他面前。
“嘿!”那是一个高挑敏捷的女孩,一身劲装,黑发利落地扎在脑后,露出秀丽的眉眼。研究员外的活人绝不是这庄园的常客。“……你是人类,怎么会在这个魔窟?”
她看起来清秀沉静,开口直奔主题。
少年下意识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说来话长,此处不宜久留。”黑发少女的担忧不似作伪。
“我……我在这里挺好的。”他恍惚道。
“好?怎么可能。”女孩皱眉。“你知不知道,这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哦,是被骗过来的吧?别怕,我可以带你出去。”
她向他伸出手。
“只要……不迷路的话。”她老实承认。
少年怔怔地看着伸来的手掌。和他忧哥哥完全不同的、因为锻炼而骨节有些粗,也因此充满生活的气息。
……在日后急转而下的变故里,他也想过,要是那时候握住了阿陆的手,就此离开,一切会不会截然不同。
但是晚了。他心里知道。他的身心已然是那个人的俘虏。
早就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