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接受过侦察兵训练的田庆丰在仔细观察了突然出现的欧县长和马秘书以后,他敏锐地发现了他们脸上和手上的泥巴像是他们自己故意抹上去的漏洞,默默在心里划掉了他们被盲流抢劫的可能。
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说出了那句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话,并成功引起了欧县长对他话里所表达意思的关注。
在听到田庆丰说“盲流”的时候,欧县长就顾不得自己刚因……光明正大地听到了他们两个人对话,而主动暴露自己还处于微服私访状态行为,被对方误会的尴尬情绪,连问道:“老田,你刚这话是啥意思?难不成,你们公社里出现过被‘盲流’抢劫的情况?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也没看到过你的报告?”
纯属自己给自己挖坑的田庆丰:“……”
……
盲流这个词,是具有极强时代意义的。
像是这几年,在人们终于从头几年令人胆颤的饥荒中重新站起来,可以靠着土地自给自足,不用挨饿受苦了以后,大部分农村人都还是更愿意留在自己的家乡,守着这一片土地生活。除极个别穷苦,和个别仍在“武斗”的地区外,“盲流”群体已经越来越少了。
各省市也都放松了对他们的管制。
面对欧县长的诘问,田庆丰思忖了片刻,坦言道:“前不久公社这边的确是出现了盲流抢劫的事情,之所以没有报告是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就是上周才发生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县里打报告,人现在也还在公社里。”
欧县长一听真有这事,连忙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公社这边怎么会有盲流呢,没有人受伤吧,公共财产呢?人现在是由民兵连看管吗?”
田庆丰解释道:“被抓到的这几个人去市里当盲流被遣返的盲流,本来是要放到咱县附近的农场对他们进行劳动改造,但半路上这几个人趁着看管他们的人睡着,就逃跑了。他们不认识咱这边的路,本来是想跑去邻县的,结果跑到了我们麦秆公社这边。他们应该是想要翻墙进公社偷东西,不过所幸,公共财产没有受到损失,现在他们……”
“是那几个人?他们这是怎么从那么老远的地方一路走到离邻县最远的麦秆公社的……就算是不认路,难道没意识到越走越偏僻吗?这真是,让你们抓到也不冤!”欧县长没有注意到田庆丰的欲言又止,只想着自己头几天才和那个看丢了几个盲流,过来县里寻求帮助的管理员了解过情况,他当时是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县公安负责,之后没太关注这件事情,却不想,自己不过是过来麦秆公社这里走访一趟,竟然还能有意外收获。
“……他们可能是觉得荒郊野岭,不容易被人发现吧。”田庆丰想起当天正在办公室值班的自己听到那一声惨叫时吓出来的一身虚汗,和到了现场后所看到的那几个人的惨状……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感慨一句,这真是“天堂有路他们不走,地狱无门他们乱闯进来”。
尚不知道事情经过的欧县长继续问道:“说起来,老田你也抓着这几个人好几天了吧,怎么没例行询问一下他们?咋说你也是当过好几年兵的老同志,就算不能对他们动私刑,这简单的审讯你也肯定是没问题的啊。”
“询问情况这种事情倒是不难,主要是……”
“主要是什么?”
田庆丰十分犹豫:“主要是这几个人他们现在并不在公社这边,而是……”
欧县长茫然费解:“不在公社?你没让民兵连负责看管他们吗?不会是又让他们跑了吧?!”
“没跑,就是……”欧县长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田庆丰这磨磨唧唧的样子,高声道,“老田,你从前不是这么墨迹的人啊,咋现在说点话都不干脆呢!赶紧说,那几个人现在到底是在那儿啊!”
被说是磨磨唧唧的田庆丰简直是有口难言。
面对欧县长的追问,他无奈的,先是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装无辜的苏曼,见她不接话也没有阻止,便只能坦白地道:“那几个人现在都、都在公社卫生所呢。”
“卫生所?”
“对,一共四个人,都在卫生所……”
田庆丰:“两个大腿骨折,一个手臂骨折,还有一个是尾骨骨折……”
欧县长:“???”
不是,这是谁抢谁啊?
……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周围有太多群众的话,欧县长是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问清楚这四个人到底是怎么以加害者的身份成为了受害人。
但很明显,这里不是聊这种公事的事情,欧县长也只能按捺下自己心头的疑惑,压低了声音对田庆丰警告道:“老田啊,咱们作为基层领导,可不兴动用私刑……咳,这件事情的全过程等一会去到办公室,你务必要和我说清楚,不然的话……”
“欧县长,这个事情它不像您想得那样……”田庆丰有口难辩。
“行了,这件事等会再说。毕竟今天我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看看麦秆公社和社员们的真实情况,再见一见那位苏曼苏同志……”
欧县长说着,看向站在田庆丰身后的苏曼,先是用较为官方的语气说道:“这位小同志,你就是苏曼吧?我在来花阳县上任以前,就听省妇联的薛主席提过你,如今一见,真是让人忍不住感慨一句‘英雄出少年’!你组织的麦秆表演队的演出我可是听薛主席说过好几次,等有机会一定要亲自看一看才行!”
突然被cue的苏曼在听到对方是从薛主席那里知道自己的话后,立刻调整好了状态,礼貌地伸手同对方握了握手,恭敬地说道:“欧县长您好,很高兴您今天能来到我们麦秆公社,也很高兴我在公社里做出的这一点点的小成绩能够得到您的认可。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还是要感谢国家和党的栽培,感谢伟大领导人的精神指引,和各位领导同志对我的帮助与支持。”
听到这话,欧县长满意地笑了笑,换上了一副更为亲切的态度,感慨道:“小苏同志你刚刚这番话说得很好啊,我们的国家能有今天的成绩,是离不开领导人的正确指导的,你这个年纪能有如此的思想觉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说起来,你今年有20岁吗?”
他说着,看向田庆丰调侃道:“老田,咱们俩都是有闺女的人,你家的兰妮子我可是听说她已经得到了老陈的肯定,着实给我羡慕坏了。我家这闺女这都已经25了,跟家里头还跟个小孩似的。她要是能有小苏同志一半踏实肯干的性情,再像你家兰妮子那随了你的不服输的劲头,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常年搞政治工作,欧县长在唠家常上可以说是无敌了。
一句话,就成功拉近了领导与基层下属的关系,放松、缓和了刚刚还有些紧张的气氛。
当然,欧县长也的确是有个闺女,也真的是在看到苏曼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却在工作中八面威风的小姑娘时,忍不住想到了家里头香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的闺女……
别人家的孩子,才刚二十来岁就已经当上妇联主任,自己家的闺女,至今还是个满脑子不是想今天吃啥,就是想明天吃啥的二愣子……
这人与人之间,咋就那么大差距呢?!
欧县长内心的咆哮,田庆丰和苏曼都不得而知。尤其是苏曼,对于欧县长对她闺女最嫌弃的语气所做出来的表达,可没有半点顺坡下驴,跟着应和的想法,反而是用十分认真的表情,说出了极为拍马屁的话,让人有些分不出真假。
苏曼义正言辞道:“欧县长您这话说的不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优点和特长。虽然我不认识令爱,但以您所表现出来的,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和对我们这些下属不作假的关心,我相信您的女儿也一定是个有宽广胸怀的,博爱的人!未来也一定会不同凡响!”
在说完了一波彩虹屁以后,苏曼还不忘憨厚地笑了笑,抬手挠了挠头道:“至于我的岁数……等这个月过完小满,我就算满20岁了,这个年纪的确是有些不容易叫人信服,但我就像您说的,英雄出少年,我希望,也渴望我能有一天成为一个真正对国家、对人民奉献力量的人!”
几句话,苏曼就拉满了她在欧县长心里的第一印象,让本就对苏曼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有所欣赏的欧县长更多了几分对她的好感。
“为国奉献,不分男女老少,也不讲究年纪大小。像是小苏同志你这样有能力有文化的同志,才是我们一直想要培养的储备力量——”
说出这话时,欧县长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在部队,老团长还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为团里的人挡住枪林弹雨,给了他们这群年轻人更多可以活下去的机会,和放手拼搏的底气。
国家的希望永远都在这群宛如冉冉升起的朝阳一样的年轻人身上。
看向远处广袤却荒凉的土地,欧县长感慨地对苏曼道:“小满小满,江河渐满……小苏同志你出生在小满时节,正是麦子籽粒开始灌浆,却还未完全饱满的时候。所以说,你这个年纪,还不需要承担那么大的责任,有我们老一辈人在,你只需要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2]”
……
什么叫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