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西洲山河的,是漆黑的云层,人们再也不能把思念的话说给云朵听;席卷过西洲山河的,是酷寒的厉风,神再也不会把回应放到风中从高天吹向地面。
旦上天,夕上天,天与人,旦有语,夕有语[1]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从此以后,只是《古石碑记》上残缺的铭文。
旦夕相语,神人不离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泥瓦上的□□,泥丸上的哀哭,传不到天上。
云上只剩下清风,只剩下纵横。
风卷红衣,如火拂动。
神君高坐云中。
我掷万金与伏波,他引风做弦,信手拨弄,一边顾侧而笑,一边清声放歌,欲买秋光堂上客。
他起调极高,高得不需要凡尘听客。
血衣黑发的天道在他身边,凝视他恣意的眉眼,凝是他急拨的指尖,做他唯一的听客。听他把狂悲当狂喜,唱成云上的歌。
欲买秋光啊
秋光
师巫洛十指骤张,翻转向下。
不卖我!
轰隆!
西洲万顷雷落!
第159章 长鱼鳞雨
千万闪电自高贯落, 密集如林。
笼罩在御兽宗主宗上方的冷蓝光罩瞬间破碎,煞白可怖的闪电在滚滚暴雷声中, 倾覆向整片山峰。海水、江水、白浪、黑潮刹那,所有人置身在一片席卷上下的刺目亮光里,汹涌过山腰的海倒映闪电,漆黑层叠的云层破开闪电。
山峰漂浮在白茫中,只剩深黑的轮廓。
人如蝼蚁!
戌时到了!
方英大声喊,喊得嗓子火辣刺痛。
他拼尽全力喊出来的声音被淹没在鸿宇毁灭前的咆哮里除了鸿宇毁灭,苍极倾覆, 他们再难找出其他的形容来巨大的枝状闪电劈落在海面,声势骇然如怒龙归海,青铜水闸下的深潭爆成一片银镜,水花与电光同时迸溅, 同时闪烁,同时炸开。
常余峰大师姐白重衾听不见他的声音, 却看见了他高高举起的时盘。
冲!
雨氅被强劲的气流拉成直线,白重衾率先掠出,扑向水潭尽头披了一层电光的青铜闸门。
十几名常余峰弟子毫不犹豫紧跟向前。
闪电不断劈落。
万千鳞光在刺目强光中跃出水面。御兽宗内, 所有山钟同时撞响, 急促洪亮的钟声汇聚在一起, 强行突破雷雨的风声。山钟声里, 一位位被上涨的水位逼退到山峰上半端的弟子们同时煞白了脸色。
鳞甲!
闪电光中,海面密密麻麻, 都是鳞甲。
上天啊
看清那些鳞片的御兽宗弟子踉跄后退, 几乎险些从山峰上滚落。一重重高如城墙的海潮, 不断推涌向前,撞击浮岛般的峰头。震动透过山石, 传到每个人脚下,巍巍如山之将崩。潮浪中,无数似龙,似人,似鱼,似鳖,似兽的水族破海而出。
暴雨洗刷它们。
它们以鳞为甲,以骨为矛,以牙为刀。
西海海妖
说话的停云峰弟子声音虚弱得近乎呻/吟。
闪电光中,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的,是这些天来,他们热血沸腾所想要南下去斩杀,去为苍生除害的西海群妖它们没有随冰山南下,没有顺航道前往琉璃湾,没有去争夺龙穴鹤城。
而是如鬼魅一般的,在这个雷暴交加的夜晚,直接出现在御兽宗主宗之外。
它们怎么过来的?
停云峰的弟子们脸色惨白,不见前几日的趾高气昂。
他们左手间缠绕金索,右手颤抖持剑,强作镇定。金索牵连,一条条被他们驭驾于足下的蛟龙,须眉尽张,气息暴戾,暗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浮水而出的同族。闪电不断落下,霜茫茫一片间,狰狞的妖兽冷冷相对峙。
百川南下苌兰海峡,停云峰众人最前端,窄袖金领,眉目俊秀但带几分矜骄气的率队弟子猛然醒悟,这些畜生是从苌兰海峡直接过来的!!!
百川南下距离西洲,距离御兽宗都太远太远了。
远到了太古末年。
远到了西洲洲城和御兽宗众人都忘了。
忘了从苌兰海峡到御兽宗主宗有一条古老的航道!
西洲海山相间,平行斜纵。古海冰山南下,撞进西洲西侧诸多狭窄的海湾,高达百丈千丈的海湾,横亘在海峡中部。笼罩西洲的连日暴雨,与被厉风洋流推动的海潮迅速暴涨,没过连绵起伏的峡湾群山平行相间的海山就此贯通。
鲸族沿峡湾南下,一路屠杀,制造出三十六城惨案时,西海海妖真正的主力却自苌兰海峡横入,如尖刀一般,借海位上涨,沿着消失万载的古航道,切开九脉十一河,直接出现在御兽主宗外。
浪头如山堆叠,排峰而来。
浑浊的潮头,西海妖族不再躲藏。
它们缓缓浮出水面,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狰狞的巨弓缓缓打开,骨矛作箭,搭到了弦上。
它们什么时候抵达?它们又在海河中隐匿了多久?
不知道。
本该有所预兆的山钟,在养龙池大开后,就失去了原本的警示作用八座卦山内,数以万计的蛟龙戾气太过浓重,竟然反过来成了西海海妖隐匿行踪的助力。甚至,如果不是宗门启动水闸,倾泻巨湖之水,宗门所在地的海河水位也不会上涨得如此之快。
御兽宗弟子听令
庄旋掌门沉稳的声音从八座卦山方向传来,携裹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将随宗门内西海海妖掀起的怒涛给压了下来。
御!
闪电的苍白,群山的深黑,海妖的邪青之间,道道金光破雨而出。
尽管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幕震撼得心神近乎失守,但庄掌门一声令下,御兽宗弟子们依旧本能起诀御阵无需言语,在漫长的一千年里,他们已经习惯了对妖兽的镇压和屠杀。庄旋执宗的千年里人妖两里,死生相争的信条已经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