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此后千年万年,总有不灭星火!
鹤城的火焰已经熄灭,万千只被激发野性的仙鹤唳鸣天地,盘旋,狂舞。它们汇聚在一次,成了徜徉的洪流,雪翼生出血羽。
我赌!
他猛地转身,展开双臂,赩炽的广袖被风拉成一线赤红。
赌输了!
我认!
我认!!!
笑声与负伤的低吼混杂在一起,震动大雪的孤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逃避第二次赌约,就像更早之前以为不回忆过往,就可以挽留当初的友伴。痴心妄想地觉得,只要不亲耳听到答案,就可以相信,还能在建起一个空桑。
白雪老天山,旧友作新仇。
空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就是赌输了么?
仇薄灯,或说神君,仰起头,手指覆盖在脸上。
过去和现在重叠在一起,当初扶桑神木底的千刀万刃,与如今孤山山巅的猎猎厉风重叠在一起,都冷得让人根本就握不住剑,站立不稳。
太一剑落下,震起细细的雪尘。
我
认字未出口,他被人拥进怀中。
师巫洛半跪在雪中。
飞雪落在一旁的朱红油纸伞上,堆起一层后,就簌簌滑落,落到委地的衣角上。年轻的男子把消瘦的少年禁锢怀中,以双臂做坚不可摧的壁垒和囚笼。少年精致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漆黑的眼眸印着雪松。
你不会输。
师巫洛说。
我保证。
一片雪花坠在眼睫上。
仇薄灯浓密的眼睫轻轻垂下,投了一道淡淡的阴影。雪花跟着落到脸颊上,轻微的冷唤醒了久远的记忆。他忽然记起那一年,扶桑神木底,他其实看不见遮天蔽日的刀剑,也听不见箭雨声。
只是觉得好冷。
在想
怎么没有谁来替他挡一挡寒风?
厉风自西北角。
阿洛立北,他立东。
你不会输。
我保证。
仇薄灯想说,你保证什么啊?保证又去做一回独自登九万重阶的英雄吗?还是保证在溃散一回,好食言而肥?可话到口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能是所有的力气在刚刚宣泄殆尽了,也可能是喉咙生了锈。
阿洛,仇薄灯低声问,是不是只有疯了才会好受?
师巫洛握住仇薄灯的肩,低头看他。
一缕黑发沾在他腮边,师巫洛拨开,然后虎口抵住他精致的下颌,指腹一点一点,擦过眼角。是不是只有疯了才会好受?师巫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他的神君又走到这个境地可如今,清醒已经成了最大的折磨。
是。
师巫洛低头轻轻吻他的额头。
和之前沉默而凶狠的吻不一样。这个吻,轻柔,珍视。
虔诚如膜拜。
疯了,就好受了。
疯了就不用在被过往的恩怨禁锢,就不用在拔剑时,不知道该斩向何方;疯了就不用在在意他人的不得已而为之,就不用在因所谓的苦衷而背负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疯了就不用在身处旋涡,进不得退不得,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
仇薄灯,或者神君,无声的笑。
他轻声说:
我可是神君。
要是真疯了,也许会变得非常非常可怕。可怕到什么人都管,可怕到什么关系都不认。到那时候,太乙宗、巫族、三十六岛、御兽宗所有人,所不有妖,所有生灵,在眼里都没有任何区别,谁阻扰建四极定经纬,就杀了谁。
他对庄旋说的话,并非全都是权衡。
他的确是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既然要恨,那索性统统来恨他好了。反正事到如今,恨和爱,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更痛苦了。
杀戮、镇压、专断、独行
一个又一个满带血腥,千夫所指万人畏惧的词落下。
会真的变得满手鲜血,一身业障。
会真的变罪不容诛的魔头。
所有这些也许都会出现。
月光流过仇薄灯的脸庞。
他眼眸漆黑,印着寂寞的星空,低声问:这样也没问题?
你是神君,是天上人间最尊贵的存在。四极因你而建,四季因你而生。师巫洛握住他的手,把每一个字成铭刻在冥冥中的无上律令,是你把大地山河,写成人间的历法,你不欠天地,不欠众生你合该拥有一切。
顿了顿。
师巫洛继续往下说。
若你要看日出,金乌就永不坠地。若你要雨落,蓱翳就永不止息。
若你要定四极,要风情万里,就会有星悬玉李,云汉满天如白榆。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
太古的太古,扶桑神木底,白衣的神君带笑教导初生的天道种种事情,从冰冷火烫到生死别离神君教会了他一切,唯独自己却不会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是人间该把一切捧给你,不是你把一切捧给人间。
他想教会他的神君,自私一些。
在自私一些。
微冷修长的手覆上眼睛,仇薄灯听见师巫洛的声音。
别担心,我陪你。
疯了的神君,坠魔的天道,也算是般配
仇薄灯想。
束发绯绫断裂,三千青丝散开。
刹那成雪。
第146章 白发红衣
强劲的气流以山顶为中心爆发。
整座孤山被卷进了恐怖的旋涡, 山脚下十几丈深的积雪被卷起,如云如龙的冲向天空, 山峰淹没在雪尘形成的云海中。百里之内,山脉都在震动,仿佛应和什么,爆发出如浪的笑声。
雪林旷野。
漫步的驯鹿、游猎的狼群、藏穴的地鼠、冬眠的九尾豹所有生灵一起惊醒,禽兽鳞虫不论大小,不论年岁,全都惊醒, 全都战栗,全都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阴云排叠涌来,推平过天空。
冥月消失了, 星辰消失了,百里内陷入一片混沌。
一线刺目的剑光在瞬息间从地面向上, 同时贯穿雪潮与云海。
云海炸开,雪潮炸开,黑色的峭崿在一片幽冷的天缥中巍然屹立, 成为百里之内唯一的无雪之地。苍旻被雪与云洗过, 山脊的起伏映在菘蓝天幕上, 画家豪气万丈的走笔出一条行将冲天的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