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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5)(1 / 2)

陶长老沉默,许久不答。

他不会死!

你们不会杀他!

娄江感觉到舟子颜的手藏在袖中颤抖着,他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维持着对老师该有的尊敬。

他是太虞氏少主,未来是天牧之首,你们不会杀他!

可他说什么?几件神器,几万黄金,就够赔我鱬城一条鱼,说什么一人一口棺材二十两,就算把全城人的杀光了,两百万两黄金,他太虞也赔得起!说什么一条鱼而已!

就算是一条鱼,那也是护我鱬城千年万年的鱼!

他笔直地跪着,胸腔里却沸腾无穷无尽的愤恨,鱬城比之百氏,有若萤火比之日月,如此微小如此渺茫,可萤火也敢沸腾,一若城池之内百万人的奋不顾身,一若十六岁的少年抱剑,积蓄着怒龙般的一斩。

你又何必非要在鱬城杀他?陶长老说,你明明可以在城外杀他。

老师啊,鱬城活着,就是这么一口气啊。

舟子颜轻声说。

一口谁杀城中之鱬,谁必死城中的气。

鱬鱼数以亿万计,可每条鱼分开都很弱,只有汇聚在一起才能照亮山河。他们要护所有的鱼,就得守着这口气。

今天百氏不死城中,明天就有千氏!万氏!鱬城就没了啊!

寒风穿堂,陶长老重重地叹息,负手而去。

你这样,护不住的。

护不住?

为什么护不住?

明烛一腾,画面一转,娄江只觉得自己,或者说舟子颜,又一次跪在了地面上,重重地磕头。他用的力如此重,以至于附着在他记忆里的娄江都感受到了那种刻苦铭心的痛意。

弟子疑百氏私改日月之轨。

弟子肯请山海阁问询空桑。

一字一叩,满座静寂。

子颜求阁主与诸位阁老,问询空桑,彻查天轨。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声音沙哑。

娄江见到了阁主,见到了白发苍苍的诸位阁老,见到了许许多多或严厉或慈祥的长老。舟子颜一位一位地望过去,他们或别过头,或眉峰紧锁,或摇首叹息从未有过那么冷的穿堂风,冷得人的血和魂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子颜,最后阁主开口了,声音很慢,太虞原本是要鱬城交出你的。你知道吗?

弟子知道。

舟子颜的头一点点地垂了下去。

弟子知是山海阁护我。

虽然当初司天之盟约规定,若仙门对日月之轨有异,可问询空桑。盟约迄今,仙门共问询空桑三次,每一次都是数洲血战,生灵涂炭。阁主沉声,你可知道?

子颜知道。

那你可明白?

娄江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连左月生这个少阁主都不知道鱬城曾剑斩太虞氏,明白了为什么舟子颜在十六岁之后就杳无音信,明白了百年来宗内完全不提这个人。

因为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仙门统十二洲,各洲城池百万,城池与仙门契,因此每座城的城祝印都由各洲仙门统一铸造。城池向仙门纳贡,仙门则在大灾大厄之时,出手护城池。除此之外,当各洲城池遇到一城之力无法抗衡的不平事,也会向仙门寻求帮助,请仙门主持公道。

鱬城便是这么一座城。

它像清洲的其他城池一样,同仙门签署了城契。

太虞氏借自己在百氏中的权力和地位,更改日月出行的路线,使鱬城日渐少雨渐小。日月出行,其轨本就复杂莫测,高天之上只需要一小点极细微的偏移,就足以引起地面的生死变幻。太虞氏就是掐准了这种改动太过微小,在整体日月轨迹没有异动的情况下,山海阁绝对不会愿意问询空桑。

改天轨只是一族之所为,但查天轨却要查所有空桑百氏。

一边是一座凡城,一边是百氏空桑。

孰轻孰重,孰与权衡?

于是城契也只能作一声叹息,这世界的公道本来大多就是一纸虚言。

独年少才会当真。

子颜明白。

子颜不怨,请辞山海。

辞山海,归鱬城。

子颜,你疯了!陶长老死死地抓住断剑,剑刃切开了他的血肉,鲜血滴落到地面,你到底做了什么!谁教你这种邪法!

幻阵里千万道飞虹,千万道流火,水墨般的街道与房屋被撕扯,被燃烧,被抹去,又被复生。站立流光正中央的年轻人黑发成霜,他瘦削而苍白,仿佛一身的血都在迅速流走,化为数不清的盘绕他着的绯红鱼影。

鱼影从他的胸膛,他的心脏里游出来。

他站在那里,展开双臂,成了血肉的鱼巢。

随着群鱼游出,他的气息迅速地以某种可怕的速度暴涨,拔高,变得前所未有的危险。陶长老对那些危险浑然不觉,一直凝如铁封的神情破碎,露出掩饰不住的焦急和恐惧:你到底做了什么!

城祝可以通过城祝印借用城神的力量没错,但舟子颜此刻的变化,已经超过了通过城祝印借神力的范畴!

老师,鱬城人都点过命鳞的。舟子颜轻声说,您知道命鳞是什么吗?

鱬鱼把它的命魂赋予我们,点过命鳞的人,就成了一尾游鱼,死后才能循鳞火的指引,回到鱼群里。

但是反过来,人如果愿意也是可以把命借给鱼的。

是以城人吞金自杀,以身饲鱼。

他们将之称为还命。

鱬鱼佑我,赐我鳞红,我以命还之。

而他是修仙者,他可以修炼,他百年来日以继夜地修炼,以自己的灵识和修为来供养整座城的鱼。

老师,我撑不了太久,可我要是死了,这座城怎么办呢?舟子颜的眼睛空洞洞,鱬鱼怎么办呢?

混账!陶容长老逆赤流而上,鱼鳞割开他的血肉,白发如燃,你杀得了我,杀得了其他人,你杀不了仇长老,你做的一切还是白费,你个蠢货!太乙那边我去说,百氏那边我去问!真想救这座城,你就把仇长老放出来!

我知道,舟子颜轻声说,那个人说过,我杀不了他。

所以,他自己来了。

鱬鱼把他的力量还给他,他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可他正在迅速地老去,那种老去是从灵魂里透出的疲惫和绝望。陶长老终于意识到横亘在他和学生之间的是什么了。

是百年岁月。

百年对仙人来说弹指一挥间,可对凡人来说却够了。

够一代人与一代人生死诀别,够祖辈的愤慨成为往事,够苦郁冷了热血,够一个人在绝望里不顾一切。

老师啊,舟子颜苍白地笑起来,负恩负义,孰与权衡,学生也算是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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