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瑰微微点头,隔着窗户伸出手去,替钱珏整了下大氅的兜帽:“二哥今日早去早回,我使人备下锅子,咱们晚间同去母亲那里用膳。”
瞧着钱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芜廊的拐角处,钱瑰选了条大红底遍地金绣了蝶恋花的束裙,命人替自己更衣,并不先去母亲所居的正院,而是径直来到了钱唯真的外书房。
钱唯真今日休沐,使人泡了壶茶,正在盘算着后日将要发往广西的那批军饷。前头自边城那里得了些甜头,如今他的胃口越发大,打起许三年这批军饷的主意。
钱瑰叩门而入,瞧着钱唯真案上摊开的帐册,轻轻一瞥间便晓得父亲动了什么主意。前世的灭门之痛是她无法抚平的离殇,追根竟底却怪不到别人头上。
案上那壶刚泡好的老茶头汤色正艳,钱瑰执起花壶替钱唯真添水,那茶汤渐渐注满了雕有渔舟唱晚图纹的紫砂杯,钱瑰却依旧手下不停,任那茶汤继续溢出,引得钱唯真轻轻拍打她的手背。
鲜红的茶汤顺着杯子流下,淌满了案几,又浸湿了案上的帐册,分明是钱青白瑰有意为之,钱唯真手忙脚乱收着帐册,沉着脸喝道:“瑰儿,莫要胡闹。”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何曾是瑰儿胡闹,只是恳请爹爹做事三思,先想想钱家满门”。七八岁的钱瑰端然而立,面上的冷凝与年龄大不相符,她一双美眸若水,似要一直望到钱唯真心里。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如墨画秋波,却又透着森然的寒意。她食指微弯,点在染了茶渍的帐册上,声音如轻泉冷冷:“钱财再多,总要有人消受。父亲一向教瑰儿行商盈亏之策,瑰儿不敢稍忘。”
分明是洞窥了钱唯真想要私吞军饷的意图,才在这里当头棒喝。钱唯真悚然一惊,渐渐唤起了心底的隐忧。
钱瑰只能点到即止,不晓得父亲是否会改变主意。她贪婪地在府里四处走了一圈,重拾从前的记忆,然后便折回自己的闺房。
踏雪刚刚睡醒,蹦蹦跳跳跑向她的脚下,那样快乐而又单纯。
多情余恨、钱财误人。钱家再有泼天富贵,到头来都似黄粱一梦。
钱瑰弯下身子,将踏雪抱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它长长的绒毛,将年幼的踏雪与前世的记忆重合,暗自祈祷今世不必再与它浪迹天涯。
一盏注满又溢的茶水曾经给过钱唯真警醒,却依然阻不住他贪婪的内心。府中的暗卫几次来回,钱家的库房里又添了大笔的金银。
钱瑰怅然而叹,远远瞧着父亲依然选择与苏光复搅在一起,终于承认自己回天乏力,便渐渐选择了放弃。
五月的清晨,钱瑰禀了母亲,要去普陀山上香还愿。
钱夫人原是劝她,只要心中有佛,处处即是南海,何须千里迢迢?钱瑰浅浅笑道:“红尘纷扰,终不及佛国处处莲花盛开,可以洗涤心灵。”
钱瑰去意甚坚,一叶扁舟上载着踏雪,另有青衣与碧梧相伴,悄然顺流南下。
钱唯真的书案上,有钱瑰最后的留书,依然未曾给这利欲熏心的人敲响警钟。到是钱珏得着妹妹字字泣血,渐渐与府中疏远了来往。
普陀山下,普通的民居四合小院,青衣素服的钱瑰在树下读着经书,踏雪慵懒地趴在她的脚下,一起走过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不觉又是十年时光。
这一世钱家依然未曾逃脱抄家灭府的命运,唯有钱珏独善其身,钱瑰遥遥接了兄长的书信,只是默默在心底颂了句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