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里之外的边城,楚朝晖大病初愈,瘦得下巴尖尖,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今日是腊八节,皇城里只怕早已满街粥气飘香,小锅里罗绮也特意为她熬制了八宝粥,扑哧扑哧散发着香气,她却没什么胃口。
瞧着罗绮殷切的眼神,楚朝晖勉力端起碗来,捞起一粒花生,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却是味同嚼腊。
一开口,嗓音是高热之后还未痊愈的暗哑,楚朝晖沙着嗓子问道:“那逃走的二千余人,可曾知道去了哪里?”
罗绮心间突突一跳,沉静地抬起眸来轻轻摇头道:“无有消息,那几个向导是今日午间回到营地。据说他们在雪里追踪了一日一夜,初时还能瞧到黄捷等人的脚印与马蹄印记。后头雪越下越大,把一切盖得无影无踪,再无痕迹可寻。向导们生怕迷了路,只好先下了山回来报信。”
楚朝晖轻轻点点头,一缕牵挂在心间蔓延,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一滴眼泪慢慢顺着脸颊滑下,落进冒着热气的粥碗里,倏忽不见。
罗绮无声地叹了口气,替楚朝晖搅动着粥碗,关切地说道:“夫人这一场病才刚好,千万自己放宽了心。今日腊八节,奴婢特意熬的这粥,夫人好歹吃上小半碗,咱们开开心心过节。”
“多谢你”,楚朝晖只为让她放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粥,腼腆说道:“再多搁些白糖进去,总要甜甜的才可口。”
罗绮起身取来糖罐,往粥碗里又添了大半匙白糖,重新递到楚朝晖面前。
总要甜得发腻,连所有的知觉与味蕾都一并麻木,楚朝晖觉得自己才能吞下这碗八宝粥。至死不能忘记,便是去年今日,苏睿不在人世的噩耗突然传至皇城,凤鸾殿内她手里握着的茶盏在地上呯然溅得粉碎。
而今年此时,又是苏暮寒在自己心间重重捅了一刀。只要一想起那雪地里的断绝母子之情的三个响头,还有飞舞成蝶的片片衣襟,楚朝晖就痛得不能呼吸。
见罗绮一片担忧的目光望着自己,楚朝晖委实做不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牵动嘴角轻轻一笑,叹息道:“儿女都是债,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到羡慕绮姑娘这样来去无牵无挂的人,心里反而清静。”
像罗绮这样跟随老太君的死士里,各自都为着少些软肋,不受旁人牵制,极少有人愿意出嫁,更有甚者从不以真面目视人。
各自有各自的无语,罗绮无言以对,只轻轻而笑。自己也盛了小半碗粥,陪着楚朝晖食用。
外头一阵喧嚣,遥遥有士兵们的笑声传来,粗犷而又欢快,冲淡了帐内沉郁的气息。楚朝晖搁了粥碗,披了厚厚的斗篷,与罗绮立在大帐前透透气。
瞧着营地里处处篝火通红,还摆起了烤肉架子,罗绮笑着解释道:“李大将军今日给士兵们赐了酒,叫他们好生过个腊八节。”
楚朝晖瞅了半晌,闻着烈酒的馨香、架子上烤肉的香气,听着士兵们的吆喝声远远传来,竟然感觉这嘈杂的场面那样亲切,好似能化开自己心中积攒多时的郁结。
素日最厌烦的大声喧嚣,今日却听出了热闹的味道,一颗风雨飘摇的心在这热闹的场面里渐渐趋于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