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米微微一思忖,心想也是这个道理。没想到这个张江其貌不扬,为人做事倒是别有一番的准则,让人刮目相看。
“张叔叔,我看这三羊坝四处都是水泡子,当年大旱的时候,难道这些不泡子都没有水了吗?”
张江轻笑一声,道:“这事儿啊,我没经历过,闹灾的时候,还没我爹我娘呢!我呢,也是听老一辈人说起的。当年别说这些人水泡子了,就是三羊坝的那两个大坑,也都没了水!刚开始是水位线下降,后来水啊,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泥了。”
“大坑?”那是什么东西?
张江道:“大坑啊,那是当地人叫习惯了,它就是两个大水塘,有年头了,不过呢,挺深的!”
众人一边走,一边看,不一会儿就进了村儿。
“这村里啊,有三十六户人家,不多,也不算太少,至少比闹灾那会儿强多了!这里头只有八户人家给我们老爷做长工,剩下的全是佃户。”
“你们也看到了,三羊坝这地方,正经的好地没有多少,划来划去的,勉强能有三百多亩。其中有二百五十亩地,都是我们家老爷的。”
好嘛,二百五,这数吉利!
越往村子里面走,生活轨迹也渐渐多了起来,偶尔有大黄狗跑来跑去的,却并不乱叫。还有小孩子们三三两两的在一起玩,看到张江的时候,都远远的躲开了。因为爹娘告诉过他们,那是贵人,是给他们饭吃的贵人,所以不能冒犯。
有村民看到张江,都跟他打招呼:“张管家。”
原来是管家,怪不得。
张江点了点头,谈不上平易近人,也不是趾高气昂的。
座落在山沟里的小村庄,宁静,安详,却也因为几个陌生人的到来,掀起了一点点的波澜。
地主陈老爷要卖地,他们这些人的出路还不知道在哪里,万一新的地主老爷不想让她们佃地种,那他们上哪儿吃饭去?
所以很多人都关注着陈老爷家卖地的事儿,希望能来一个好说话的地主老爷,不要收太高的租子,好让一家老小能有口饭吃!
现在生活在三羊坝村的这三十六户人家,是三羊坝村最纯正的血统了。早年的灾难中,大部分的三羊坝村的人都被饿死了,还有少部分人为了生存,离开了生他们,养他们的这块地方,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离开这里。他们慢慢的休养生息,成家生子,才渐渐让一个濒临灭亡的村子,又活了过来。
这三十六户人家,是三羊坝村的灵魂!没有人,再好的地方也是没有意义了,这是人们对乡情的执着和坚持,是对根的眷恋和依赖。古人保守,不会觉得四海为家是件快乐且逍遥的事儿,他们对故土的情怀,或许是后世的人们永远无法离解的。
周小米能看出那些人里的忐忑,不管大人还是孩子们,脸上都有探究,害怕的神情。这一切都让周小米觉得,陌生,触动。
她又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怎么会读不懂他们眼中的惊慌呢!
世道艰难,如果她不是带着记忆重生了,谁能保证她不会过得比他们更惨?不,她一定会过得比他们惨。
“到了。”
就在周小米的思绪乱飞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座宅子前。看起来,很像是一座四合院,大门上刷着朱漆,两个铜制的门扣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了淡淡的光亮。这宅子在村子里简直就是一个异类的存在。在这么偏僻的环境中,在这个处处都是茅草房,土坯房的环境中,这个白墙灰瓦马头墙的宅子,就显得格外气派,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
张江道:“几位,这便是我家老爷在三羊坝建的宅子。平时呢,也没有人住,只有两三个仆人守在这儿,你们要是在这儿置了产业,完全可以搬过来住。咱们进去看看吧!”他上前扣门,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了走动的声音,一个穿着灰衣的老仆人,将大门打开了,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江挥挥手,让他退下,并道:“烧水,一会儿给客人奉茶。”
那老仆赶紧走开了。
“里面请。”张江说完,便率先进了大门,在前边带路。
最前边是一排倒座房,绕过影壁之后,便看到了一道建立在三层青石阶之上的垂花门,垂花门外侧是一道棋盘门,两侧则是衔接着两道颇为精致的抄手游廊,人们可以从抄手游廊进入内院,庭院内的景色便一览无余了。
垂花门的内侧是一道屏门。屏门也好,棋盘门也罢,都是为了保障内宅的隐秘性而设!眼前这扇木雕屏门以圆钱纹做底,以花鸟为纹,置于其上,描金漆,看起来栩栩如生,十分漂亮。
屏门是道安全门,除婚丧嫁娶等大事外,平时是不开的,这是规矩。
众人跟着张江,从屏门的两个侧门进入内院。
垂花门是内宅的入口,绝大多数的垂花门都是坐北朝南,与正房同在一条南北走向的主轴线上。所以进院内院后,正对着垂花门的便是正房了。
“大家随意看看。”这宅子本是陈家老爷为了休养而特意建的,乡下空气好,还安静,要是忙里偷闲到此住上几日,便是难得的清闲了。可惜宅子是建好了,却一直没有人住,就这么干放着,要不是下人用心,只怕宅子早就破败了,哪里还有眼前的气派?
以周小米的眼光看,这个宅子的面积可是比她家的宅子大多了,八间正房,东西各有八间厢房,另外还有东西两个跨院,后面还有一排的后罩房。房子结局布置的非常好,采光通透,屋内修有地龙,而且房子保存的特别好,边边角角的地方都很整齐,应该是有人看护并且常常修葺的关系,否则没有人住的房子,很容易破败的。
周小米,林儒平四处转了两圈,对眼前看到的房子非常满意。
张江一直暗暗打量着二人的表情,奇怪的是他在这二人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好的坏的,都看不出来。
这可真是奇怪了。张江自认为自己还算有点见识,可是他却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事情,那个男的倒也罢了,毕竟是个大人,为人可能比较精明,看不出深浅倒也没有什么,可是那个女娃娃,才多大,难不成是个人精吗?
周小米还真就是个人精。
“几位不如到前边坐坐,咱们一边喝茶,一边详细谈。”张江很想促成此事,所以态度比刚开始缓和了不少。
郭路是半个中间人,自然要看周小米的意思。
周小米点了点头,道:“正好,赶了半天的路,我也渴了,那就多谢张管家的款待了。”
张江似乎没有想到能从一个九岁的孩子里听到这样的话,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道:“应该的,请请。”
一行人又重新来到前院,到会客的厢房休息。
屋子里的装饰很简单,大概是因为没有人在这儿住的关系,厢房里只摆了一些简单的桌椅,多余的东西一件都没有。不过,看得出来用心打扫过,房间里一尘不染,十分整洁。
“几位请坐。”
众人分宾主落座。
“老张,上茶。”
先前那个开门的老仆人,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恭敬的上茶。
香茗在手,总算让人的心情转好了几分,一路的颠簸,让周小米几乎筋疲力尽,现在她终于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几位,这宅子如何?”张江看周小米一脸惬意的表情,似乎完全不打算发表对这个宅子看法,心里难免会有点着急,语言上就带出了几分迫切的意思。
周小米放下手中的茶杯,轻笑一声,才道:“张管家,我们来,主要是因为对你们手里的地感兴趣,宅子只是田地的附带。宅子再好,地不好,我们也不会买的,所以,真的跟宅子没有值得以关系。”
张江这回是真的目瞪口呆了。原本他以为小孩子嘛,又是个乡下出身,没有什么见识,看到了这样大而漂亮的宅子,肯定会有想要拥有的冲动,只要动了念头,再劝他们买地就容易多了。
真没想到,这小丫头一下子就打破了他的幻想,还直接把他的要害给捅了。
郭路暗笑,憋的肚子好疼啊!那丫头是人小鬼大,比猴都精,张江想跟她玩策略,怕是失算了。
“呃,是这个道理。”
周小米道:“既然这样,张管家带我们去瞧瞧地去?”
张江不得不端正态度,重视起周小米来。
“好的。”他想了一下,又道:“不过距离有点远,大家怕是要辛苦一下了,这样,我让老张准备饭菜,咱们先去,回来吃完饭再细谈。”
周小米看了郭路一眼,方才道:“行。”
“几位稍做,我先去吩咐老张一声。”张江出了厢房,匆匆离去,大概是告诉那个老仆准备晚饭的事儿。
没了外人,郭路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丫头啊,办事还真是犀利啊!”
周小米也笑,“他当我是个孩子,不知事,可我是想买地,又不是想买宅子,还是说明白了的好。”
郭路一边笑,一边摇头,端着茶杯喝起茶来。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张江就回来了。
“怠慢几位了,乡下地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我让老张去张罗着,等咱们回来的时候,肯定是饿得前胸巾后背了。先吃饭,吃完饭再讨论别的事儿,要是回不去啊,就在这儿住下,客房里的被褥都是样的呢!”
几个人客气了几句,便跟着张江往外走。一行人坐上马车,朝村子南头驶去。
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
青山绿水间不经意流淌出来的诗意,简直要把人看醉了。那寒山苍林中时不时传出来的鸟鸣声,婉转悠扬,竟别有一番韵味。
周小米在村里的时候,不是没听过鸟叫声,也不是没看过山山水水,但那个时候她在许氏手下讨生活,日子艰难,所以并没有觉得这些东西如何。现在呢,大概是生活质量不一样了,心境也就不一样了,而且她似乎和这个地方还挺有缘份的,好像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似的。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周小米问周安,“怎么了?”
“小姐,地势越来越不平整,马车过不去了,接下来的路你们得步行了。”
周小米应了一声,对林儒平道:“大舅,咱们下去吧!”
“好嘞。”林儒平率先跳了下去,然后扶着周小米下了车。另一边郭路和张江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前面的路坑坑洼洼的,马车过不去,几位辛苦一下,步行过去吧!”
众人点头,跟着张江往前面走。路是不太平坦,可是步行起来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是不适用马车通过罢了。
秀美的山锋渐渐被人们甩在身后,视野慢慢的开阔起来,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一下子转换成了开阔的平原,视野之内再也看不到一座突起的山峰,脚下绵软的土地似乎在提醒人们,这不是梦。
周小米望着眼前这一大片平坦的土地惊叹:大自然真是神奇的造物主。好像那些绿色的山峰只是一道保护农田的屏障而已!
眼前的画卷,是她不熟悉的,周小米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跟土地打过交道。前世她是女强人,工作重心都在餐饮方面,连去农家乐出游采摘的时间都没有。这辈子她虽然成了一个农家女,可是没下地干过农活,不是周家老宅那些人对她有多好,而是直到分家时,她才七岁!让七岁的孩子下地干活,那就等于让全村人戳他们的脊梁骨,周家人也怕在村里待不下去,所以在这方面还算收敛。
远处,一些正在干农活的村民都停了下来,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周小米小心翼翼的走到田埂旁边,看着地里的秧苗问道:“这种得是玉米和高粱?”
地里的庄家苗长得不错,大概有半尺多高了,所以周小米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错,你们看,这一片啊,加上那边,还有那,都是我们家老爷的地。咱们面前的这一片呢,面积是一百亩,属于中等地。”
林儒平四处看了看,边看边蹲下身子,捏起一小撮土,在指间捻碎,还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