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补偿条件,再大方,说白了也不是给他的。
上头拨给雁栖公社一个名额也好、两个名额也好,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社员们、为他们的子女能多一个上大学的机会。
要是盈芳坚持不接受县里给的补偿,他也势必会去力理据争,替她把坑走的名额要回来。
但那么一来,难保不给县里领导留下他向荣新不识好歹的印象。
往后去县里开会也好、替公社争取更多福利也罢,怕是不会再给他行各种便宜了。
相反还可能处处针对他、针对雁栖公社出去的每个社员——
比如交粮时故意冷落,让他们在寒风中吹上大半天冷风才给他称重;再比如派技术员下乡指导工作时,挑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学徒工过来;再还有……
总之,一旦给上头留下“难搞”的坏印象,一切局势又得重新扭转。
眼下听盈芳这么说,他承认自己确实松了口气。
“丫头,谢谢你。”
“瞧您说的,荣新叔对我的帮助,我一桩桩、一件件记在心上呢。能有机会回报,是我的荣幸。”
话是这么说,可向荣新还是觉得这件事上亏欠她了。
“丫头,等县里的补贴到位,我就召集大队干部开个会。罗老汉家的孙女,仗着教导主任的儿子中意她,想和她处对象,就利用这层关系走后门,完了占掉公社仅有的一个名额,这不仅仅是恶意插队这么简单,还投机取巧,有违红宝书里元首教导咱们的句句箴言。哪怕她有教育局的这层关系,该批评还是得批评,免得有些人以为这样的做法是对的,都学着去做了。咱坚决不能助长此类歪风邪气!”
姜心柔差没给书记鼓掌。
就该这样!别想占了便宜还卖乖。
向荣新接着问盈芳有啥要求没有,“只要合情合理,我代表公社肯定满足你。”
盈芳思索之后象征性地提了一个:“劳动节前不是要开动员大会吗?趁社员们都在场,把这事儿不偏不倚、从头到尾说了吧,包括县里给公社以及给我私人的补偿。光是批评几句,大伙儿也不一定听明白呀。还是原原本本地讲清楚了,省的热心肠的人跑来我家问情况。您也知道我这人喜静,实在不厌烦应付这种事。”
书记一口答应。顺便还说要在大会上敲打敲打全体社员,看他们以后谁还敢走歪门邪道。
书记走后,姜心柔憋不住笑出了声。
春妹纳闷地问:“姑,你笑啥呢?”
“笑你表姐坏得可爱。”
春妹依然没明白。
盈芳一把将她拖走:“走!陪表姐看书去。一会儿我们互相给对方出题。全部回答对的人有奖。”
“……”
眨眼到了劳动节这天,恰逢农活最忙的时节,田野间一片热火朝天。
公社大广播一大早开始就播送着收音机里中央调频的《劳动最光荣》节目。
公社书记带着两支大队选出来的先进生产队员,穿着挺刮的的确良衬衫、黑色的薄棉长裤,抬头挺胸去县里大会堂开表彰大会。
回来说是还要召集全体社员开会,地点就在公社门前的晒谷场,时间是下午四半。因此让社员们加紧干活,争取四点半之前,把今儿的工分挣足了。
社员们在田头地间劳动时,手上活计不松懈,嘴上八卦也唠不停。
“你们说今天开大会还有啥要讲的呀?去县里开表彰大会这事儿咱们不都知道了吗?早点收工我还想早点去自留地拾掇拾掇,这一开会,又要耽误了。”
“回来着重强调呗,说说会上县领导讲了啥呀,再让评上先进的小伙子发表一下获奖感言,总归逃不开这几件。”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倒是知道一点,我家那口子前天被书记拉去开会,好像和推荐指标的事有关。你们都还不知道吧?咱们公社今年没分到指标。”
“啥?真的假的?那刚子媳妇岂不是上不了大学了?”
“这坑爹的,往年不都有一个的么,咋今年一个都没了?”
这下开了锅,不管男女老少,纷纷议论开来。
罗燕群抬头望了眼热闹哄哄的田头,“聊啥呢那边?”
“不晓得呀,是不是去县里开表彰会的先进分子回来了?”旁边一块儿除草的妇人问。
“看着不像。”另一边的嫂子也抬起头看了眼,“都聚在田埂上侃大山呢。咱们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四点就要开会,完不成任务又该扣工分了。”
罗燕群点点头。
她这阵子心情超好,妹妹的推荐指标确定落实了,再几个月就要去省城念大学了,上了大学有伙食补贴,家里总算不用再给她送米送钱。
四年大学毕业,就能分配到工厂领工资了。工人工资据说已经涨到三十块了,效益好的肉联厂、食品厂,听说还有不定额的福利、奖金。
奖金这些且不去管,光工资分一半,那也有十五块。不是一次、也不是一年,是每个月!每个月板上钉钉能有十五块钱拿,一年下来那就是一百八,艾玛呀……
越想越兴奋,扑哧笑出了声。
“燕群你笑啥呢?这么高兴!难不成你妹妹找着对象了?哪家的小伙子啊让你这么满意,说出来让咱们大家伙儿也乐呵乐呵。”
“哪儿啊。”罗燕群忙摆手,“我妹妹要去上大学的,怎么可能在家这边找对象。上了大学以后就是城里人了,挑对象怎么滴也要挑个不相上下的。”
“对哦,燕虹高中毕业也好两年了吧?照目前的排队速度,再两年就能轮到了。”
罗燕群心里嗤笑:哪里还用再等两年,今年就能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