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霜说:“我不与虎谋皮。我爹这步棋下得妙,你是曾经的帝师,我若礼貌待你,露出真才实学,他也就会知道他想知道的,明白我对他的威胁。若我不以礼待你,那就是轻蔑帝师之罪,在陛下那里落不了什么好话。如果对你不管不顾,你会一直待下去,时间越长,破绽越多,最终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爹对我这么上心么?”顾听霜话锋一转,声音冷冷的,“还是惦念着,我身后的那尾鱼呢?”
不知怎么的,跟随宁时亭埋伏在暗中的小狼觉得这话听起来酸不溜丢的。
孙凤笑了一声:“话说再多也没有益处,我提的条件,你们答应么?我如果死在这里,晴王殿下那边会立刻有所行动。你们赌不起——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但如今以你们的势力,什么都干不了。”
“这倒是。”顾听霜说,“可我有办法让你活着走出去,再给出我想要你说的那些话。想试试么?”
“什么……”孙凤诧异了一下,却突然见到眼前少年人眼里燃起了金色的光芒!
那一刹那,他感到自己的神识被掠夺了,意识一寸寸的沉沦。
被支配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孙凤感觉到了顾听霜意识的来到,与此同时,面前轮椅上的少年低声笑道:“我还真不想看这么多,你穿开裆裤的记忆我都有了,让我看看,啧——你原来是因为贪墨被仙帝贬斥的啊,啧,在我爹这边又贪了不少。
“去年春,你瞒着我爹私吞了一笔饷银,你知道我爹知道,同年四月,又忍不住拿了一笔,因为你觉得我爹看重你的能力和经历,不会管什么。但是到秋天的时候你慌了……你发现我爹他不再重用你了,他身边有个叫秦灯的年轻人,比你更得力,不止这件事,西洲王府里还有一尾毒鲛,听说武智双绝……”
“从云端跌下来的滋味不好受吧?”顾听霜低声笑,“一朝为天子之师,一朝成了哪边都不敢用的人,你一蹶不振,而且肉眼可见的,这样的蹉跎会持续一生……我爹不可能重用你了,他从不回头用废子。”
孙凤浑身颤抖,目眦欲裂,却因为灵识的控制而无法动身:“你……”
“你现在比起愤怒,更惊讶你现在遇到的事情,因为你已经失去了愤怒的能力,你只想知道我对你用了什么法术,毕竟这种能力,仙洲闻所未闻。”顾听霜收回灵识,手指轻轻一握。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仿佛攫住了某个人的心脏一样,孙凤猛地跪在了地上,大口喘气。
但紧跟着他又被提了起来——被闯入的灵识控制着身体,一寸一寸地往前拜倒。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殿——下——”
“平身。”顾听霜笑着再度收回灵识,让孙凤喘了一口气,仿佛把玩着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意拿捏。
他随后垂下眼:“所以你明白,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能活着从我这里走出去。傀儡好用,但我希望傀儡听话一点。”
孙凤牙关咯咯哒作响,无言的恐惧席卷了他全身:“你要我……”
“你快六十了,灵法不精,也就只能活常人的岁数。年纪大了,没人用你,你的报复无人能视线。你自诩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毕竟你的人生,毫无挑战性,但这份自负和贪婪,也是你如今沦落至此的原因。”
顾听霜说,“我父亲老了,仙帝位置坐得太稳,你——难道就不想,再和你曾经的学生会晤王城,送另一个学生坐上王座么?让你那个翅膀硬了就把你逐出王城的学生长点教训,你不想么?”
他的声音低哑,却字字句句击中人心,孙凤眼底陡然涌上了一些微光。
宁时亭一直在后边没说话。
良久之后,孙凤跪倒在地:“我……臣……臣知道了,殿下。”
“臣知道怎么做了,回去之后,我会禀报晴王殿下,世子资质平平,亦不认真刻苦,宁公子为此十分心焦。”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再起身,跪下磕头。
三跪九叩,寒冷的冬夜中,年长的人对着轮椅上的少年行此大礼,代表他从此坚定的追随。
怎敢不跪?
能夺人意识,看人过往,在读心者面前,万物都无所遁形。如此下棋布局,必是国手。
仙鹤车驾碌碌而行,载着离去的人飞向天边。
顾听霜看着天边微光,问身边人:“你是怎么料到有今晚的?”
宁时亭说:“只是臣沉浮官场多年的经验罢了。”
“今日若我不来呢?”
“殿下不来,臣也会来,孙凤踏出此院一步,即被臣毒杀当场。”宁时亭说。“如今平安踏出此院落,臣也在他身上种下了三家姓蛊,一旦背叛主人,即刻毒发。三家姓为吕布的典故,听说这种蛊毒是董卓之后研制出来的,臣借孙大人试试。”
顾听霜喃喃:“你还真是……我知道了,你就是嫌我不聪明吧?”
他转过头去。
也是此时此刻,顾听霜终于有了一点直视他的勇气。时隔一个月,他再度看见宁时亭的脸。
雪夜,夜色下,宁时亭穿着一身正装,素净沉稳,安静得像一片雪花,上浮的呼吸热气中,眸光很亮。
顾听霜心脏狂跳起来。
这种跳动,他以前从未经历,也无法理解。但是他如今理解了其中的一部分——或许是一小部分,因为他只要看到宁时亭一次,那个夜晚中让他困惑的、逼近骨髓的热度会重新翻涌上来。
他曾以为那是需要让宁时亭死去才能终止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宁时亭对他笑:“臣没有。”
顾听霜推动轮椅逼上前去,伸手握住宁时亭指尖——宁时亭第一反应是躲了躲,想起自己戴了洛水雾后才重新将手交给他。
他歪头问:“没有?那‘殿下像个小孩子似的很烦人,十分风流,管不住,让臣头疼……’这些话不是你说的?”
宁时亭:“……”
顾听霜又进了一步:“有点傻,性子直楞,性格顽劣……嗯?宁时亭,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宁时亭把他往回推了推,垂下眼,看上去很乖地说:“殿下也知道,臣那是逢场作戏……”
有点淡,有点赧然,像是急着脱身一样,顾听霜甚至还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他觉得自己想得没错,鲛人绝对是在撒娇!
他真的生气他一个月没理他的事情!
顾听霜一时间有点暗爽,他咳嗽了两声:“那个,我一个月没理你,也是……”
宁时亭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殿下是指,把臣丢到一边,不管也不理,还把臣两次摔下池塘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