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亭说:“来找世子,夜深雪重。”
“早告诉你别管闲事,宁时亭。”
顾听霜看着他。
年轻的鲛人眉目柔和,月色下,显得比平常更加苍白、瘦弱,或许还多出了那么一点点摔下来的狼狈。即使是这个时候,也不见他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只是很温和地看着他。
雪落在他发间,一时分不清哪些是他银白泛蓝的长发,哪些是琼花碎玉。
那眼神……
像刚出生的小狼崽子,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人。
顾听霜不知怎么的,有些烦躁。
他别开了眼不去看他,只是冷声说:“刚刚雪精与地精想捉弄你,并没有想致你于死地。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早在跌下去的那一刹那,地缝合上,你粉身碎骨,大罗神仙难救。是小狼下找到你的。”
宁时亭低头看小狼,小狼摇晃着尾巴找他邀功请赏。
他想了想,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袖子里还剩下的一角蜜糕——还是下午给听书的那一袋子,听书藏起来吃了一半,另一半又还给了他,要他吃。
但他味觉早就被毒坏了,尝不出甜味,所以刚好还剩下两块。
小狼一口叼了过去,吃到了零食,摇头摆尾地往他身上蹭。又转过身去,小小一只狼崽子,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去凶周围对宁时亭虎视眈眈的成年狼,脊背毛也炸开了,有模有样的。
狼群一只一只地退离。
从宁时亭的角度看,他很快发现了,围在雪坑边的狼群似乎分成了两拨,一波站在顾听霜那边,和小狼一样听从他驱使;而另一拨则持续虎视眈眈的模样,似乎时时刻刻蠢蠢欲动,一旦没了顾听霜这一边的牵绊,它们就会立刻跳下雪坑,将宁时亭活活吞吃入腹。
宁时亭这一尾鲛人对于狼群来说,可能就像猫狸撞见了活鱼。
顾听霜双眼墨色凝聚,仿佛有火焰慢慢地在他眼里燃烧起来一样,精光大盛。
这是动用灵识控制生灵的表现。
狼群悉数离开,剑拔弩张的气息也渐渐消退。
顾听霜说:“起来,回去了。”
他看着宁时亭。
宁时亭点了点头,拍拍身上的碎雪就要站起来,刚没迈出一步就又倒了下去,差点半跪在地上。
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也冒出了冷汗。
他摔下来的时候把脚崴了。鲛人本来骨骼柔软,轻易不会折断或者扭伤,但是这雪坑太深,他还是被扭到了筋骨。稍微挪动一下,剧痛就会袭来。
“怎么了?”顾听霜眼尖,尽管宁时亭皱眉的神情收得快,但他还是看出了,他这是摔伤了哪里,而不是没站稳普通踉跄一下。
但是宁时亭却摇了摇头,说:“没事,稍微扭了一下。”
雪坑大而深,好在坡度并不是特别大,他慢慢地爬了上来。小狼跟在他身边,看见他几次脱力,也用嘴巴去叼住宁时亭的袖子,努力把他往上拖。
宁时亭上来的时候,已经衣衫残破、银发散乱,看起来很是狼狈。
顾听霜似乎很乐意见到他这样子,心情也比较好,今天身上的气息也和平常那种冰冷阴沉的样子不一样,而是比较和缓。少年人唇边有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追着他,若有所思。
宁时亭难得有点赧然:“你笑什么。”
顾听霜说:“我笑你虚伪做作,扭伤了就是扭伤了,何必装腔作势。”
宁时亭愣了一下,刚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脚踝就轻轻挨了一下——顾听霜拾起长剑,用剑鞘往他脚边一碰。
他的动作非常轻,宁时亭却疼得浑身一个激灵,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一下子有点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
顾听霜直接驱动轮椅来到他跟前,把他拦腰往自己身侧一拉,动作简单粗暴,拽着衣衫就把人拎到了自己身侧。
那是个,几乎快要坐到他的腿上的姿势。
宁时亭一瞬间有些错愕,赶紧挣扎着要起来。
但是顾听霜却越按越紧,眼里也透出一点戏谑玩弄的笑意:“不跟着我坐一回轮椅,不然就让狼背你回去。”
身后的狼群跟了过来,十几只狼沉默地跟在顾听霜身后不远处,是沉默、驯服和保卫的姿态。
这群白狼皮糙肉厚,亮银的硬毛散发着野兽身上独有的腥燥气。为首的一匹狼背上背着一头半身残缺的九色鹿,一路滴答血水,染红了半边的狼毛。
宁时亭说:“那就让狼背我……”
“我偏偏还不让了。你就在这里坐着吧你。”顾听霜笑,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冷。
他以为宁时亭会恼羞成怒,会跟他生气。
但是眼前的鲛人只是轻轻垂下眼,看了看他,然后乖乖地把手收进袖子里,免得碰到他,又努力借力侧身,尽量不去压着他。
很听话的样子,安柔顺和。
他骨相极美,那一头银白泛蓝的长发,带上那总是有些苍白得过分的肌肤,看起来像是凭空坠下的雪灵。
这么晚了,他也应该是洗漱沐浴后过来的。
宁时亭身上的香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明显,而是转为了一种夹杂着沐浴香的隐香,温暖浸透。
他闻得出来,里面有白芷,丁香,沉香,青木香,玉屑蜀水花,桃花,钟乳粉。
那一刹那,他的神识飘远了,想起来今天下午听见的对话——宁时亭是真的要去香会猜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