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画板上画画的男人沉默了会儿说了声好。
大概是许久没完成过一张完整的画,寂静的房子里因为他的存在有了第一台电视。
他拉着对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惜眼睛看不见不然还能在电视上玩俄罗斯方块。
渐渐地他习惯这样的日子,眼睛也慢慢好转了,好转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
胆子愈发大的他偷溜出了门,两只手在前面伸着摸索路,在沉寂的山林里慢慢往前走,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杜鹃花香。
一步、
两步、
三步、
在最后一步时他扑进了男人的怀抱,对方的嗓音泛着微不可察的焦急,说的什么已经忘了。
只记得他的心脏怦怦跳动,漆黑的眼前出现了一团光,比记忆里炽热的太阳还要明亮。
慢慢地他能看到物体大概的轮廓,可他怎么也看不清男人的脸,他忍不住在脑子里想那人长什么样,眼睛大不大?鼻子高不高
他以为会一直呆到他眼睛康复,直到那人母亲的到来,他听到女人在对医生说话:脏兮兮的东西他愿意养着就养着吧,不要让他出去给我丢人。
他低下头想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脏兮兮的,却什么也看不见,茫然无措地低着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没再找过那人,安安静静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大概是察觉到他的不对,那人送了他一条坠子。
那是条质感温润的玉坠,摊开放在手里凉浸浸的。
男人仿佛想说什么可又顿了顿,最后只是温柔克制问了他一句。
你要不要跟我去沪市?
他后来想想讨厌的人是他才对,自己的坏脾气都发在那人身上了,他冷漠扔了手里的坠子,头也不回离开了:我不是你养的狗。
他不知道对方那时的神情,大概是失望难过的吧,他心里燃起了细微的歉疚,当歉疚越积越浓时独自回到了那个房子。
里面的人已经走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在泛黄的落叶堆里找到了那条玉坠,已经是条脏兮兮的坠子了,可他还是默默戴上了。
少年细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梦里十六岁的他没接过那条坠子,但在十九岁的梦外他接过了那条坠子。
第八十五章
十月下旬太阳直射点向南回归线移动,凌晨六点宋醉从床上醒来,沪市漆黑的天漏出丝丝曦光。
他的脑子里闪过梦的片段,他告诉自己只是对那人的歉疚而已,歉疚不欢而散,歉疚没有说上一句谢谢,歉疚三年间连声音也忘了。
大概想明白时间的力量无比强大,他心里那股烦闷忽然平静了,转头望见蔷薇花在细光里摇晃。
杜鹃花没了还会有别的花。
他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奶油浓汤的香气在空气里缓慢溢开,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当然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秒,因为下一秒有人左手举着咖啡杯右手拎着沾有咖啡的小猫冷冷说:有我没它。
睡眼惺忪的少年揉了揉自己的眼,不知道如何处理小猫大猫的矛盾,勉强算得上是岁月静好吧。
他只能把宋天天流放去二楼,顺便喂了小猫罐头,处理完恶性事件他坐下喝了满满一碗奶油浓汤。
宋醉吃了饭早早出门去学校,他脚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脚踝还有些不适,然而男人倚在门边眉眼松散:我背你去。
没这个必要。
扭伤就需要人接送上下学未免把他当成脆弱的易碎品了,他小学就在泥地里打滚了,断个腿家常便饭。
贺山亭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反问:下海身价十万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小同学你还在犹豫什么?
宋醉一噎。
这人脸皮越来越厚了,他默默思考有没有男模回收中心,有没有人愿意领养东欧野模的。
他拗不过被背去了学校,毕竟他的脸皮比较薄一点,男人仿佛考虑到他的面子问题,没送他到教室门口,上了楼梯便放下他。
宋醉瞄到吴缜打着哈欠走在下一层的楼梯,立马从男人背上下来了,说了句我走了迅速转身。
可转身那一刻手被捏住了,有什么东西温柔而强硬挤进他手里,他收回手看清是盒加热的牛奶。
好好上课。
男人望着他嗓音平淡,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声音里蕴着若有若无的情谊,简直是在说情话。
宋醉手捏着牛奶脚步顿了顿,过了阵才一瘸一拐进了教室,后一步上楼梯的吴缜对殷子涵嘀咕:我刚看到有人背宋醉上楼。
你眼瞎吧你。殷子涵的语气相当不屑,我们宋哥拳打镇关西,谁能背宋哥上下学?不是天王老子就是菩萨。
吴缜压下心里的疑惑走进教室,自从宋醉搬出了宿舍,他只能趁早自习的时间问力学作业。
宋醉把没拆封的牛奶放在桌上,拿出笔在纸面上演示解法:先算出木桩上绳子任一截面的拉力,再考虑微端的伸长,计算环绕部分绳子的伸长量,最后算出总变形量。
他忘了木桩直径的数据,眼神扫向题目时瞥见桌上的牛奶,手上似乎残留着被捏住的温热,笔在草稿纸上停住了,反应过来才继续书写。
你怎么心神不宁的?
结束解答后吴缜好奇问向默默喝着牛奶的宋醉,他难得见少年这么频频出神,即便只是一霎那。
有吗?
宋醉停下咬吸管的动作。
有!
吴缜笃定答。
宋醉这才感受到自己的异样如此明显,连旁人都看在眼里,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罪魁祸首。
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情绪捉摸不透,不是没尝试过压下,可像是实验室里的弹簧越压作用力越大。
他放下牛奶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我一个朋友有了喜欢的女生,我有点担心他。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吴缜语气浮出诧异,要是你有了喜欢的女生,我肯定撺掇你表白。
成了催你请客,没成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从小到大不知道被拒绝多少次了,你看我不还好好活到现在。
宋醉抬头怔了怔。
吴缜的话像是光驱入晦暗的薄雾,如果他真把阿亭当朋友的话,应该为阿亭感到开心才对,为什么他还会烦躁呢。
这个问题他想了一天也没想出答案,如同答案就在眼前却抓不住,始终隔着挥之不去的薄,伸出手只能捞到空落落的空气。
他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一个外班的人走到门边冲体委喊话:你们一班下周拔河悠着点,别三十八个人还拔不过我们二十人。
宋醉听到拔河这个词才想起来下周是运动会,他除了班会没有参加其他班级活动的打算,殷子涵作为班长根本没用报名这件事打扰他。
拔河算什么?学委推了推眼镜说,你知道爱因斯坦方程基于洛伦兹变换吗,你知道麦克斯韦如何统一电磁场的吗?
听着完全没有杀伤力。
体委打断了学委的话,正当宋醉以为会说出什么话反驳时,体委声音洪亮赞同:我保证他连费马原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