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憋屈的金主抖了两抖,忍不住扶额长叹。
他都做了什么啊昨天,他还拿李瑞景父亲的医疗费用威胁小孩?拿一个去世之人的性命,去威胁他的至亲,反过来还骂他不知好歹何其狗血,何其荒诞。
这就好比路上遇到一个伤痕累累苟延残喘的人,他不仅不同情,还上去补了几刀。补完还要问,为了断你这条狗命,我的刀刃上都沾满了污血,你怎么对我毫不感激?
所以李瑞景那张心如死灰的脸,不是在跟他演戏,而是真的绝望了。
哪怕陈毅自我主义+大男子主义过剩,也不得不大骂昨日的自己。设身处地地想,他要是李瑞景,估计这辈子都不想跟自己有所往来了。
陈毅哑言了几秒,快速把自己干的混蛋事交代了几句,问,接下来我得怎么做,才能让他解气?
钱秘书迟疑道,呃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师,要不,您先让他一个人呆着?
小刘秘书也道,老板,我要是您,我就不会去李瑞景跟前碍眼。
钱秘书严肃道,小刘,教了你多少遍,注意说话的艺术。
小刘小声嘟哝,话糙理不糙嘛。
陈毅这会儿没工夫跟她计较,他自知理亏,只道,他没两个月就要生了,我总不能一直不去看他吧?
小刘再次耿直发言,是他生不是您生,您去了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陈毅一眼瞪过来。
小刘秘书赶紧找补:当、当然,他孕期缺乏安全感,您可以适当地给他一些关怀。
于是陈毅从善如流道,那行,你写个一万字的关怀方案,周三下班前交给我。不许在网上复制粘贴,钱秘书你负责查重。
钱秘书点头称是。
万恶的资/本/家!小刘秘书咬牙切齿道,知道了,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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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陈毅走后,李瑞景再次进入了灰蒙蒙的状态。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不吃不喝,或者睁眼到天亮,只是整个人毫无生气,不管白天黑夜总是躺着,好似怎么都睡不够。
因为肚子大了,李瑞景平躺着睡觉时会被胎儿压迫得难以喘气,他不得不采用侧躺的姿势,但躺的时间久了,腰部和双腿都会被压得酸胀发麻。
有时候卢宏进房间帮他翻身,就看见李瑞景盯着房间空洞的墙壁,不知在发什么呆。
卢宏发现,李瑞景现在不怎么跟肚子里的胎儿互动了。
以前虽然也不算频繁,但一天里总有个两三次他会垂头跟宝宝说说话,或者摸一摸被胎动顶起的肚皮,神色间难掩对新生命出世的期望。
可如今,李瑞景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要被送进陈家,不想再跟孩子建立更多的精神联系。
卢宏看在眼里,说不心疼是假的。可连李瑞景对孩子的去留都没有任何话语权,更何谈是他。
他一面担心李瑞景,一面又对现状无可奈何,一周下来,折腾得自己也跟着瘦了2、3斤。
卢宏一郁闷,就想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他在两天里将出租房的东西一边打包一边断舍离,最后将房子整理得焕然一新,还在李新荣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个沾满了灰尘的铁皮盒子。
好像是原本要跟棺材一起下葬的,却被遗落在了这个角落里。
卢宏拿抹布把盒子擦了擦,毕竟有些年头了,看着还是锈迹斑斑的。
李瑞景今天又浑浑噩噩睡了一整天,他打算以这个铁皮盒子为契机,找李瑞景说说话排解下心情。
这么憋下去,他担心李瑞景会产前抑郁,虽然现在的症状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卢宏叹了一口气,打开李瑞景紧闭的房门,问,你还没睡吧?我要开灯了。
黑暗里隐隐传来李瑞景低弱的轻哼声。
白炽灯将整个房间照得通透明亮,卢宏过去将虚浮的李瑞景搀扶起来,又自然的在他腰后垫了个枕头。
你要是不舒服,咱们下周就去住院吧,我见你这些天老是肚子疼。
没事。李瑞景含糊道,孕后期是这样的。
卢宏也不再劝他,把铁皮盒子交到李瑞景手上,道,我才收拾出来的,好像是你爸留下来的。
李瑞景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盒子,伸手打开来。虽然外壳破破烂烂,里头倒是保存得完好,都是有些年头的小物件。
手工做的弹弓,削得只剩小拇指头那么短的铅笔,一些被氧化了的卡纸
像是你小时候玩的东西。卢宏道。
嗯。李瑞景的手指摩挲过那些小东西,眼神渐渐温柔起来。
其实他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在他的人生录影带里,欢乐无忧的童年最多只占了几秒的镜头,一晃眼就过去了。剩下的初中、高中、打工的经历,痛苦的篇幅都占据了大半。
也许在李新荣的记忆里,他们父子俩最快乐的时光,也只存在于他小时候。毕竟那之后不久,父亲就入了院,开始无端的消瘦、无端的大发脾气。
盒子中间摆了一张折叠的地图,李瑞景将老旧的地图铺开,还能看见首都北京的红点那里,被钢笔圈出了一个大大的五角星。
李新荣第一次晕倒住院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只是劳动过度,没有大碍。那时恰逢李瑞景将要放暑假,他拉着李新荣正在输液的手兴奋地问,爸,北京好玩吗?你好了就带我去北京看□□好吗?
好啊。李新荣自然给了这个承诺,可惜他的身体却在那个暑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下去,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病房。
死都死了,还想这些虚无的承诺作甚。李瑞景自嘲一笑,将地图叠好摆回原位。
地图下面,还压着一个小巧的语文作业本。那时候的本子还不是A5规格的,做得又小又薄,甚至还没有李瑞景的手掌大。
本子被收藏了多年,翻着已是破旧不堪,感觉稍微用点力就能把纸页扯散。他小心翼翼翻开第一页,里头还夹着一张数学考试卷,上面用红墨水打着分数是100分。
李瑞景模糊记起,自己小学的成绩还是名列前茅的,那时候老师张口闭口就要夸他一句聪明。只是后来他四处打工,学习分了心,初高中课业又重,就实在跟不上了。
他心不在焉往后翻着,都是些在田字格里练字的内容,看着平平无奇,实在不知道李新荣为什么要刻意留下。
李瑞景再次犯起了困,翻到最后,差点又要阖上眼,只是见到最后一页的字样时,他忽地一个激灵,清醒了。
见李瑞景的神色凝重起来,卢宏问到,怎么了?
李瑞景没有说话,他的指尖划过最后一页用铅笔一笔一划写出的一行行字,因为过于用力,笔尖透过了纸背,摸上去全是凹凸不平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