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更久远之前,木慈追逐自己的梦想时,人们已经无法理解他毫无意义的尝试跟失败,更不要说这样血腥又残忍的经历。
在回家的第八天,木慈开始找工作,虽然父母觉得他没必要这么心急,看上去似乎很愿意再让他在家里好吃懒做上大半年,但木慈觉得是时候了。
火车给他的休假日,也差不多就这么长。
家这边的生活不如大城市里那么繁忙,节奏尽管谈不上慢,可也不至于让人疲于奔命,作为过渡,木慈找了一份社区义工的活,虽然说是义工,但却有工资收入,由当地政/府拨款支持,只是相较于其他工作而言,相对不多。
观念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一旦改变,曾经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往往变得不值一提,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却又变得异常珍贵起来。
这份工作让木慈可以跟父母待在一起,他的午餐跟晚餐都能回来吃,尽管邻里不少人心里认为他这样赚不到什么钱,没有大出息,可当面却也很难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木爸木妈倒是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工作赚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看着木慈脸上又恢复笑容,不由得松了口气。
多吃点。木妈每天都变着花样做菜,要吃饱才有力气工作。
木慈轻轻应了一声,他记忆里很少有父母的变化,觉得他们似乎永远是那么年轻,偶然回来几次,也并不久留,现在住在一起,倒是慢慢意识到父母正在老去,永不弯曲的背脊变得佝偻,眼角爬上细纹,体型也变得渐渐臃肿起来,连几十斤的大米放下来,都要揉揉腰。
他吃过饭,又午休了一段时间,才离开家门。
当地的义工这份工作人手总是很紧缺,女孩子居多,好在这两天汇入木慈这道新鲜血液,许多对女孩子比较吃力的活都分给他,他倒是也不在意,这种程度的体力跟脑力消耗都比不过火车,人们总不会讨厌吃苦耐劳的人,关系倒是自然而然地拉近了。
他们这批被分去福利院帮忙,女孩子们负责照顾婴幼儿或是给更大些的孩子上课,木慈则通常负责当司机跟送东西,偶尔还充当一下同事的保镖。
木慈有时候坐在被孩子们冷落的秋千上,远远地观望着其他人跟孩子们打成一片,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情愫如同撼动着他心底最原始的能量,让他觉得自己脱轨的世界又在这个瞬间被重新拉回到轨道上来。
他并不过去,孩子们比大人更敏锐,本能地意识到这个男人身上徘徊的阴影,立刻转身用大哭寻求保护者的安慰。
时间很快来到2021年的十月,五个月的时光流淌得比木慈想得更快,他的竹席换成了厚厚的被褥,有时候天还会回暖,他被被子闷得喘不过气,梦里就如实出现熊熊燃烧的火山。
还有左弦。
哎
木慈下意识抓住面前晃动的手,一个甜美的笑容在手掌后出现,眼前这个娃娃脸的少女是他新来的同事,姓柳,大家都叫她小柳,她笑起来满口整齐漂亮的糯米牙:想什么呢木头,这么出神?
没什么。木慈摇摇头,有事吗?
噢小柳用食指挠了挠脸,抿着唇道,就最近不是上映了一部新的恐怖电影嘛,大家都没有空,我就想问问你
她略有些害羞地看着木慈,眼睛乱转着,声音越来越小。
就晚上可不可以陪我去?
木慈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很快在他人的眼神跟小柳的神态里意识到情况,他慢慢松开手,很轻地说道:我有对象了。
这让小柳的脸瞬间煞白,她啊了一声,又勉强支开一个笑容:这样啊那确实是不太方便。
晚上木慈回到家里,木妈似乎早有预料,咳嗽两声,笑盈盈地问道:要不要给你准备新衣服出门?
没必要。木慈说。
木妈愣了愣,很快接到手机上的消息,这才明白这次的约会没能成,她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小柳这姑娘不是挺好的吗?
木爸默默举起手机,挡住自己的脸。
消息又气焰汹汹地跳出来:你家孩子都有对象了!
木妈怔住了,陷在沙发里,比起接受不可说的事实更为可怕的忧虑感汹涌地淹没她:怎么什么都不对我们说呢?
而木慈只是按部就班地搜寻着相关的新闻,将其打印出来,张贴在自己的记事本里,他不知道火车会如何对待死去的人,只好寻找新闻上莫名其妙死亡的年轻人,老人实在是太难判断了。
这几个月下来,倒也有不少例子。
木慈有时候会想,如果被人看到这本记事本的话,大概会以为他是什么奇怪的变态,而实际上,他只是徒劳的,勉强的,想水里捞月般抓住过往存在的一点一滴。
在残忍干涸的死亡之地上,也曾经开出过鲜血淋漓的爱之花。
他生命不能放弃的某个部分。
木慈没有左弦那么聪明,他只能这样透过不能确定的文字,穿越过死亡的边界,在幻梦之中握到那双手。
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也很高兴自己活着回来了。
只是很想念左弦。
不过小柳倒是给木慈提了个醒,他在这漫长的五个月里,几乎放弃了一切娱乐活动,恐怖电影说起来,也真是有点怀念的存在。
在难得的休假日,木慈晨跑回来后,一家三口在餐桌上吃着早饭,这两天木妈似乎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还喝错了木爸的咸豆腐脑,木慈忍不住问道:工作不顺利吗?
没。木妈摇摇头,又皱紧眉毛跟木慈说,你有对象了?
原来是这回事。木慈沉默了会儿,其实从拒绝小柳开始,他就意料到了,于是淡定地点点头:嗯。
这反应倒是让木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她又喝了两口咸豆腐脑,连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不过承认总比否认好,她心神不宁地问道,怎么不带回来啊?平时也没见你提。
木慈没有回答,只是说:对了,晚上去看电影吗?
父母当然不会拒绝孩子,木爸从以前还在租碟片的时候,就是恐怖血浆片的爱好者,木妈对这类影片一概免疫。
人并不算多,电影院近来较为常见的家庭受众大多是带着还不知道自控的小孩,如木慈这般全员成年的几近于无,他买了一张情侣座跟一张单座,远离人员比较密集的范围。
电影并不算有意思,只有大量的血液看上去很渗人,可偶尔接触到木慈曾亲身经历的死亡时,他会突然想起相关的人、伤口、流血,人的死去并不是屏幕上这样的慢镜头,它不是这样细微地刺激着延长着人们的恐惧,是一瞬间的事。
人们被吓得尖叫连连,只有木慈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全场。
他没有酣畅淋漓的快乐,也没有将压力伴随着恐惧倾泻出去的轻松,当人们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情节,讨论着那些毛骨悚然的气氛跟镜头,他忍不住想起许多黑暗之中,寂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鼻下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腐味,神经被折磨到麻木的绝望感。
木爸摘下3D眼镜,手心全是冷汗,他几乎没来电影院看过这种花哨的电影,一时间有些感慨:现在这些东西做的真是逼真。
木妈也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木慈笑了笑,难得出来一次,他特意选了市中心一家设备比较好的电影院,走出电影院就是娱乐广场,他环顾着四周,准备找家店凑合过一顿晚饭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野当中。
而对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极敏锐地转过头来,穿越人群,对上了视线。